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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風關上窗,看著外頭緩緩落著靜雪的街道,舉目所見都是美麗的淺綠,與他所熟悉的都城景貌很不相同,心中油然興起一股想要身處其中的心情。或許,走出去看看也不錯。他已經不修邊幅,枯坐家裡兩天了。可是,就算他想破腦袋,百般祈求,甚至相信樓軒宇的話用古書許願,也不見作用。

 

這就是他的命吧。生命裡的一切自有其定數,不是他可以輕易扭轉違背的。看著如此難得而讓人印象深刻的雪景,見之忘俗,連心中的愁思百結也消解許多。

 

程風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他都已經時日無多了,為什麼還要去質疑別人的心意,用盡力氣去猜忌,讓自己煩惱又痛苦呢。現在,無論他是自卑還是自尊心作祟,他都不該糟蹋了別人的一番好意。畢竟,樓醫生和會長都曾經那樣無所求的幫助過他。與其懷疑他們的動機,倒不如帶著感恩的心情接受,這樣日子豈不是好過的多?

 

他微微一笑,走進浴室裡簡單梳洗,然後加了一件大衣和圍巾。既然外頭下雪,就算是九月初,想必還是寒的。走過桌几的時候,他看了碧綠色的古書一眼,發現它竟不知何時闔上了。略略思索,隨手抄起了書放進了包包中。

 

乾脆等等去賞雪的時候,順道拿去還給樓醫生吧。就算願望沒實現,但這個給他一線希望好讓他能拾起求生意志的美意,還是值得感謝的。

 

他離開房間,踏著輕快的腳步,嘴裡哼著歌,心情整個舒爽起來,似乎連人都變得不一樣了。原來,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雪,竟能讓他瞬間想通一切,轉換心境,真有種口中說不出的快活。現下,他看待世界的目光,覺得萬事萬物都是美麗的,甚至帶著一種朦朧的光暈,值的他用餘生慢慢欣賞。

 

因為實在太開心了,他卻忘了遺落在房門後的拐杖,也沒瞧見窗戶反射中,自己與往日截然不同的模樣。

 

○●

 

程風一走出社區大樓,卻錯愕的目瞪口呆。

 

眼前的一切,分明是自己常見到的街道印象,燈火通明,車水馬龍,哪裡還有半點雪的影子。雖夜已深,溫度不高,但最多只稱的上是涼爽,這種溫度環境怎麼可能下雪?

 

百般思想自心頭流轉,他腦中霎時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莫非……這雪只下在他家的窗子裡?

 

他用力搖了搖頭,甩掉這個不可能的想法。可是,那種冷風吹在自己身上的感覺,雪花落在自己額頭上的觸感,是如此真實,總不可能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幻覺吧。他只聽過帕金森氏症會讓人遺忘,但還不知道有哪一種老人症狀會使人產生幻聽和幻覺的。

 

身上穿著的厚重衣服讓他感覺有些悶熱,下意識地,脫去圍巾和大衣。他不想在人群之中顯得格格不入。本來的舒爽心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心底湧出的煩悶感,焦躁難安。

 

他快速步下社區的台階,看見遠方巷口的轉角有著亮光,那是一家西點麵包店,用料實在,口感繁複,叫人食而不膩,開的很晚,他自己也常光顧當消夜。他朝那走去,心中的焦急感升到最高點。他很想要確認,剛剛親眼所見的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時的程風,還沒有發現,自己的腳步是何等輕盈,與平日一停三拖的笨重,截然不同。古書在他的包裡,散發著柔和的光。暖綠的色澤,是他一直渴望的生機與故鄉的青草芳芳。

 

一個不小心,他撞到了一個人。女孩留著及腰的長髮,柔順的披散身後,穿著黑衣黑裙。五官清秀,卻不出挑,是屬於那種見過一面,下一秒就會立即忘記的路人類型。兩人手上拿著的東西都落了滿地。

 

程風感到有些抱歉,方才他一直看著麵包店的橘色燈光,卻沒注意到這個全身黑的女孩。他低下頭,幫忙撿起兩人散落的東西。女孩的東西很簡單,只有一袋可頌麵包和幾本類似樂譜的書籍,和自己的物品很好區分。

 

這個時候,女孩也蹲了下來,幫忙把兩人的東西各歸其位。

 

「對不起。」她垂下眼簾,說出的話語輕柔的像是嘆息,「剛剛我在想事情,沒在看路。」

 

她的聲音實在好聽,字字圓潤如珠,在黑暗中,帶有一種如歌的韻律,連程風都忍不住多瞧了她幾眼。

 

「不,我也有錯。」話才說出口,程風才發覺自己的嗓音非常奇怪,不復以往的低沉,反而稚嫩的像是小孩子,「我也沒在看路,而且,還沒把包包的拉鍊關上,才會讓我們的東西都混在了一起。」

 

女孩臉上漾出一抹笑意,「那就算我們兩人都有錯好了,正好,互不相欠。」

 

雖然自己的聲音有些異狀,但程風現在沒時間細思,見女孩收好自己的東西正準備起身離開時,他喚住她,問:「剛才是不是下了一場雪?」

 

「怎麼可能。現在可是九月,再說,台灣怎麼可能下雪。」女孩拍拍裙子,站起身來。

 

「雪有青綠色的嗎?」不死心的,他問。

 

「我只聽過有白色的雪,還沒聽過有青綠色的。」女孩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彎下腰,揉亂了他的頭髮,像是在哄小孩似的說:「小朋友,別胡思亂想的,趕快回家睡覺吧。現在已經很晚了,在路上閒晃是很危險的喔。」

 

「你說我是什麼?」程風似乎聽到了什麼奇怪的稱號,相當不可置信的問。

 

「小朋友呀,不然,難不成是個老頭子嗎?」女孩想了想,像是領悟了什麼,「喔,現在的小孩好像都不喜歡當小孩,那麼我就叫你小帥哥好了……那麼,小帥哥,掰掰囉。」

 

遠方教堂傳來了噹的一下聲響,原來現在已經半夜一點。既然如此,為什麼在他一個鐘頭前看見那碧色飄雪時,會沒有聽見教堂午夜子時的鐘聲?

 

程風呆愣的看著轉身離開的女孩,腦中靈光一閃,總算想通了。他慢慢地轉頭,看著身旁店家大面落地窗中反射出的自己。窗裡出現的,並不是一個痀僂乾瘦,垂老矣矣的糟老頭。而是一個有著一頭淡色橘髮,靈活大眼,長像討喜的十三、四歲男孩。

 

這不就是他小時候的自己嗎?程風顫抖的手撫上自己的臉,光滑柔嫩,沒有討人厭的皺紋。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頭髮,蓬鬆柔軟,沒有往日的稀疏乾燥。最後,用力地掐了下自己白裡透紅的臉蛋,痛的眼泛淚光,才確定一切不是在做夢。

 

他的願望,真的實現了!

 

他手忙腳亂的打開自己的包包,翻找著,想要拿出那本古書看個仔細,卻始終遍尋不著。難道那本書實現願望後,就會自動消失了?

 

心中一陣茫然之際,他的眼前出現了一襲墨色長裙,程風抬首,發現是剛剛的那個女孩。手上拿著那本他找了很久的古書,封皮的樣式與花紋是那麼熟悉,但顏色卻已然改變,不見碧綠,只有大海般的深藍。

 

「小朋友,你在找這本書嗎?」女孩友善地朝他笑笑,「我發現它好像跟我的樂譜混在一起了,所以折回來找你。幸好,你沒走遠。」

 

程風接過那本封皮深藍的古書,想起了樓軒宇的一席話。只有能使古書改變顏色的人,才擁有許願的資格,而一旦許過願後,書頁就會如同蚌殼般夾的死緊。他試著翻開書頁,果然是打不開。雖然,不知道他的願望是何時許下的,但顯然已經實現,無可追悔。

 

這樣也好。他笑了笑,把古書遞回給這個素昧平生卻讓人感覺相當單純的平凡女孩。對上了她疑惑的眼睛,程風斂起笑意,認真的問:

 

「妳想要一個願望嗎?」

 

○●

 

時間過了大半個月。九月二十九日,下午。

 

學生會會辦裡,羅瑀彤放下了通訊器,多日愁眉不展的臉上,總算露出了一絲笑容。已經把會辦當成自家的樓軒宇,立刻好奇的湊上前去。

 

「看妳一臉喜上眉梢的樣子,發生什麼好事了嗎?」

 

羅瑀彤揚起笑容,開心的說:「除了殺人魔的事情仍沒有什麼進展外,關於那本古書的事,有兩個好消息。」

 

自從殺人魔奪去三位無辜學生性命後,校方雖低調處理,但這名兇手似乎也對近來的保全措施甚為忌憚,時日至今並無案情傳出。雖然這樣就無法找到新的證據,但總比有人死掉來的好。對於現在殺人魔暫時抑或是永久性的消停,學生會的成員多是抱著樂見其成的態度,可為以防萬一,在迎新與新生典禮過後,仍是繼續以往的聯繫。

 

因為案情陷入膠著,並沒有發現新線索。所以,在辦完活動後,羅瑀彤就開始利用閒暇時間,悄悄動用學生會會長的權限,尋找那本古書的秘密。在經過程風返老還童的事件後,樓軒宇和羅瑀彤已經完全相信古書的魔力,也開始期待雙十國慶的到來。不知道那一天,正在停擺的音樂劇──紗麗安娜的喪禮,是否真能讓他們尋到有關這個隱遁中的連續殺人魔的蛛絲馬跡。

 

雖然親眼見證了程風的奇蹟,但擁有如此強大力量的古書仍是讓人好奇。究竟這書到底是從何而來?為什麼能實現人的願望?書裡跑出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先前是不是還有人許過願?如果有,那麼又是什麼願望呢?畢竟,這本古書的力量如斯強大,足以讓人返老還童,若是拿來作奸犯科的話,要怎麼辦?

 

於是,極有憂患意識又正義感十足的羅會長義不容辭地展開調查。同時,拜身為男友的樓軒宇所賜,只要他一來,所有閒雜人等都會含著曖昧的微笑自動清場。所以,一向熱鬧的學生會會會辦反倒成了她與樓軒宇兩人討論古書事情的最佳場所。

 

「說說看,關於古書,是怎樣的好消息?」像是感染了她的喜悅,樓軒宇的嘴角也不自覺得上揚,與他平日禮貌性的溫潤笑容,很不一樣。

 

「我總算聯絡到上一個用古書許願的人,季荷。原來,她先前根本就不在日本,而是留在台灣南部。一直到昨天才抵達日本,怪不得我都找不到她。看來,媒體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我被誤導的很厲害。」羅瑀彤先是抱怨一番,但仍掛著甜甜的笑容,「雖然季荷說,她無法告訴我們許願的內容,畢竟這是她的私人事情。不過倒是有隱約透露,她的願望已經實現,跟前一個許願者一樣,都在昨天……」

 

羅瑀彤仔細回想季荷說過的話,她覺得季荷雖然語帶保留,但似乎有意無意地洩露了不少事情。「我還問她,她拿到書的時候封皮是什麼顏色的,她說,是澄橘色,像夕陽的那種。最重要的是,季荷將在十月五日回學校一趟。或許,到那個時候,她會願意告訴我們更多的事,包括前一個許願者是誰。」

 

「這麼說來,這個季荷似乎懂得很多事情,除了曉得前一個許願者是誰,她還知道上個人許了什麼願。」樓軒宇不自覺地手拄下巴,細細尋思,「可是這樣,我們之前假設季荷的願望是跟日本合王神谷京彥拜師的想法就全錯了,她說,她的願望是在昨天才實現的。」

 

「會不會是要她到日本了,才算真正的實現呢?」羅瑀彤想了想,也提出了自己的論點。

 

樓軒宇搖搖頭,道,「我覺得這本書的願望實現界定似乎不是這樣的。就像我們拿到了音樂劇的門票,但音樂劇的開演卻是在十月十日。而程風的願望卻是馬上就實現了,因為那是作用在他自己身上,所以馬上就能看見。以此推測,季荷的願望和妳許的一樣,都是希望作用在他人的,所以才會有一段延遲時間。」

 

「好了,大偵探,先別忙著分析了。我來告訴你第二個好消息吧。」羅瑀彤特意頓了頓,故做神秘地說:「我請到了一個很厲害的人,來幫我們釐清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看了眼通訊上的時間,道,「算算時候,他應該也快要到了。」

 

此時,恰好門外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房門打開。來人身材高挑,雖然穿著低調,但細瞧後會發現衣料質地極好,有一種獨特的設計感,即便這個少年臉上戴著半罩白色面具,肩上棲著一隻打著盹的小松鼠,也完美的襯托出他不染塵味的清冷氣息。就像他與生俱來就是如此,絲毫不顯突兀。

 

「我來跟你介紹一下,這個學弟就是你在校聯網評論過的歸人,清俊冷逸如冰雪,連秋冬兩季都不足以形容的天才奇葩──李逸傑。」羅瑀彤接著對著李逸傑介紹道,「而這邊這位則是我的男朋友,中醫系的樓軒宇。今天還要多多麻煩你了。」

 

樓軒宇看著李逸傑奇特的打扮,真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伸出手,端起笑,想要表示友善,「素聞學弟是一個很有個性的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相信瑀彤已經跟你說了大致情況,等會還請你多多幫忙了。」

 

李逸傑淡淡的看著樓軒宇懸在半空的手,完全沒有與之交握的意思,只是冷冷地頷首,然後,轉過頭來,對羅瑀彤說:「只要我解開了妳出的謎題,妳就會准許我擔任音樂劇『紗麗安娜的喪禮』的主籌,選角、劇本、場地布置,全部都由我自行決定,學生會會賦予我絕對權力,且絕不過問,是吧?」

 

「是的。」羅瑀彤堅定的回答,又補上了一句但書,「前提是,你要能告訴我古書的規律,到底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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