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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月來,她睡得很香,也盡量地調整自己的生活作息。每天重複著教室、學生會、宿舍的三點一線生活,日子過起來也挺充實的。那一包包的中藥吃久了也不再感覺苦,苦中帶甜的香氣甚至讓羅瑀彤有些喜歡上了。

 

唉,都是小時候被爺爺奶奶嚇的,給她喝什麼增高藥,黑糊糊的,超級難喝。不像現在這樣,又是真空包裝的,飲用方便,味道也不差。

 

她把藥包丟進學生會會辦的微波爐裡加熱,等熱好了就撕開包裝,倒進了自己準備的茶杯裡,聞了聞濃郁的藥香,一邊看著手上的報告,一邊慢慢的啜飲。

 

今天例行的事項都處理的差不多,剛剛也開完了幹部會議,討論的幾個重要活動也大致成形,現在就是她獨自把活動提案仔細看過審核的時候。有一些活動內容看似充實,但以經驗來說根本就不可行,再加上十月的會長改選,到時有些幹部的任期也到了,所以很多人都在培養自己的接班人,讓他們試著企劃。新手上路,自然危險多多,自己也就只好多加把關了。

 

在一個音樂班請求租借場地的單據上蓋章後,她看見了T大之聲這一個周末的錄音內容,不禁瞠圓了眼,手上的中藥險些溢了出來。

 

怪不得自己老覺得好像見過那個年輕中醫生的名字,原來是在月初T大之聲預先呈報的訪問人物啊!

 

T大之聲是學校專門的廣播頻道,由傳播館學生和學生會共同製作,用意是提供在校學生一個完善的實習環境。而這個頻道最為人樂道的單元,就是由周六晚間的超美聲主播程風所主持的深夜特別節目──「T大風雲人」。顧名思義,就是每個禮拜請一位有特色的學生接受程風的專訪。由於主播程風的問話犀利,見解獨到,兼之幽默風趣,總能讓訪問者不自覺的說出很多事,無論是在其成就或者是自己的小小秘密。

 

羅瑀彤在初接會長的時候也給邀請過,上過這個節目。不得不說,那個主播程風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人,有著自己的一種個人魅力,能讓人不自覺地卸下心防。而且,他的聲音真的很醇厚好聽,和他的外表完全不同。

 

她看著手上這個禮拜「T大風雲人」的訪談大綱,專訪的對象就是那位年輕醫生,樓軒宇。心裡突然湧起了一種很想去現場聽聽看的衝動。

 

就是明晚呢。要不,帶個宵夜去謝謝人家好了。畢竟他的藥那麼有效,治好了她的失眠。

 

一口氣,她把杯中剩餘的中藥飲盡,發覺空氣中還是殘留著淡淡的藥味,若有似無的,就像她這些天身上的味道一樣。

 

帶著皎然的笑意,她的嘴角慢慢地揚了起來。

 

○●

 

周六晚上八點十分,羅瑀彤提著宵夜急急地進了音控室,正好趕見玻璃窗裡程風和樓軒宇結束了開場白,要進入正式訪談的錄音。

 

她的突然出現,讓音控室裡的人嚇了一跳,但因為都熟識的緣故,看見她手上的食物也就見怪不怪地笑了笑,又轉過頭去繼續場控。

 

T大風雲人」這個節目,是LIVE播出,一旦出了錯是無從更改的,加上周末值班的人特少,所以大家都顯的戰戰兢兢。雖然現在科技可以由人工電腦全權操縱,但經觀眾反映聽起來過於制式化,所以,T大的幕後工作相關課程仍是採用傳統的人工管控方法。

 

在這個時代,人類已經逐漸發現,有些東西,是人工智慧怎樣也無法取代的。

 

因為學生會和T大之聲有合作的關係,所以身為學生會長的羅瑀彤偶爾也會來看班慰勞工作人員。如果覺得哪個節目有趣,也會自己去外邊的休息室找個位置坐下來聽完,畢竟親臨現場的感覺更比在學校頻道裡聽起來別有一番味道。

 

現在,她就自己找了個位置,把手上的東西放下,托著腮,看著玻璃窗內的兩人。雖然一般為了不干擾音控作業,她會去休息室,但今天,她特別的想要看現場。

 

玻璃室裡為了收音清晰會排除其他人員,所以就只剩下主持人程風和訪談者樓軒宇。樓軒宇今天沒有穿純白的醫師袍,而是V領灰色休閒衫和牛仔長褲的搭配,清逸俊秀,但看起來年紀好小,說他是高中生搞不好都會有人信。而且,今天的他好愛笑,嘴邊始終噙著淡淡的笑意,頰邊和楚浩然一樣都有淺淺的酒窩。

 

怎麼又是楚浩然……羅瑀彤用力甩甩頭。怎麼老是拿樓軒宇和自己的前男友比較呢?不會是被小妍傳染那可怕的花癡了吧?

 

她勾起嘴角,又看向玻璃窗裡的另一人,程風。這個擁有迷人聲音的男子卻是一個可憐人,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嚇了一跳。因為這位大自己一歲的大傳系學長並沒有與他年齡應稱的外表,乾瘦痀僂,兩鬢花白,臉上有著青春已逝的刻痕。但這刻痕,卻不是歲月刻鑿的,而是疾病。程風罹患一種極罕見的病,這種病痛使他急速衰老,外貌、器官變得有如五、六十歲的老年人。他每過一天都不斷的老化,也離死亡更進一步。

 

可,上帝關了一扇門,卻給他開了一扇窗。他的聲音在疾病的摧殘下,反而越顯醇厚性感,帶有一絲滄桑的憂鬱磁性。在夜深人靜時,每當有人擰開頻道,轉到他主持的電台,就再也捨不得轉台。羅瑀彤和他在專訪的時候對談過,那時,她就覺得程風是個有故事的人。他所引導的話題有深度有思想,人又幽默風趣,極容易被他的想法和聲音牽引,就像他這個人本身就有魔力一般。

 

外場同學開始倒數,廣告休息時間結束,現在正式進入前段訪談時間。一開始,程風重新簡單介紹今天的佳賓,然後就展開了以下的對話。

 

「樓同學在五年內就研讀完醫學院所有的學分,也利用課餘時間去貧窮國家義診,面對現在大學生快樂玩四年的學習觀,是什麼樣的原因讓你把自己的大學生涯規劃如此呢?」

 

不同於前面立刻回答的問題,樓軒宇這回很明顯的思考了好一會,才慢慢的說,「因為我想讓人看見。」

 

程風很明白聽眾的口味,他好奇的問,「這是什麼意思呢?」

 

這回樓軒宇再無猶疑,坦白的,苦笑的說,「以前我小的時候,並不是很出色,在班上是一個默默無名的小卒,沒什麼存在感,是那種同學在看到畢業紀念冊的相片時才會記起的角色……」

 

程風點點頭,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當然,像我這種人,在學校沒少被欺負。有一回,同學在欺負我的時候,有個女生見義勇為的站了出來,把那群可惡的傢伙趕跑了。她還帶我去保健室,告訴我要記得去告訴老師,不可以悶不吭聲,因為那樣只會讓別人更為所欲為。

 

我很感謝她,因為班上的同學沒有人願意跳出來幫我,大家都怕成為下一個被欺負的對象。我也沒想過要告訴師長和父母,那只會被打得更兇。不過因為那個女生的建議,我告訴了爸媽,效果可說是立竿見影,那群傢伙被老師罵了一通記了過之後,就不敢再打我了。但我也被孤立,沒有朋友。」

 

「的確,就算是現在,這種校園霸凌的事件仍是層出不窮,不過大多都被壓在台下。我能理解你的遭遇。」程風說的語重心長,顯然感同身受。看看他的外表就知道他以前一定也有類似的經驗,畢竟對尋求認同感的青春期少年來說,他可說是完全性的格格不入。「然後呢?」

 

「就算沒有人願意和我說話,但這樣的日子比起過去的膽顫心驚,時時刻刻都要害怕挨打受罵來的好多。我就想要去找當初那個願意站出來幫我的女孩。」

 

發現有變成文藝取向的徵兆,程風八卦地插入一句,「哦,你喜歡她嗎?」

 

雖然這有些涉及個人隱私,但樓軒宇只是微微一笑,語調溫潤,似乎很懷念的感覺,「那時候才小學呢,怎麼會知道喜不喜歡的。我只是很想要謝謝她,也想告訴她,自己現在過得很好。可惜的是,當我找到她的時候,她竟認不出我來。」

 

那個女孩小了他兩歲,不論在班上或是學校都是個活躍人物。她陽光善良,正直助人,富責任感和領導力,對事情有規劃,當機會來臨也會積極爭取,是個師長和學生都讚不絕口的模範生。像這樣的人,每天的事情都多,幫助的人也多,又怎會記得他這個小角色。

 

「她看到我對她說謝謝,卻遲疑了整整十秒鐘,才疑惑的問:『你是誰?』。那時的我,完全呆住了,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樓軒宇的笑容有些苦澀,或許那個時候的狀況真的是酸甜苦辣,五味雜陳。

 

「這種感覺大概比告白被拒絕還糟糕吧。畢竟,你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謝謝人家,沒想到她居然完全不記得你。」程風點點頭,很快的兜起前因後果,「所以,後來你就決定要用功唸書,成就要高到能讓人看見。因為,唯有站在高處,那個女孩才會看的到你,記住你的名字。」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樓軒宇很佩服程風的邏輯推演能力,長年沉浸在中醫名詞的他,說不定用文言文表達還會比較達意呢。

 

「那麼,為什麼你會選擇中醫,而不是西醫呢?」不露痕跡地撇了眼手錶,評估時間,程風進了下一個話題。

 

「因為西醫隨著科技發達,效用也越來越加強。大多數的人生了病,都只想馬上吃藥馬上好。可是要知道,藥效越強,讓症狀越快消失的藥,人體的肝並不能完全負荷,畢竟痊癒是個慢慢調養的過程。作息正常、適當運動、營養均衡,再搭配正確用藥,才能讓人健康。十幾年前或許還好,中西醫還維持在一個平衡,但現在因為理念不同,所以有些分化的趨勢……」

 

後來的話題就環繞著中西醫的差別和樓軒宇到醫療貧乏國家的義診經驗,雖然都是些老生常談,但不知怎的,羅瑀彤卻聽的津津有味。尤其當樓軒宇介紹他到各個國家義診的情形,更是讓她捏了把冷汗。原來,那些資源落後的地方光是要進入就異常困難,有些地方沒水沒電,連公路也沒。醫療團隊要進入村落還得用繩索輔助,翻山越嶺,更遑論開車了。但每每樓軒宇提完旅途的艱險,話鋒一轉,又會接著說,當他治好了當地人的病,看到孩子還有老人的笑臉,聽著真心誠意的道謝話語時,就算語言不通,國籍不同,仍會有種很棒的幸福感。

 

說這話的時候,他也笑得很滿足,就像一個大孩子一樣。羅瑀彤看著玻璃窗裡的他,也會不自覺得浮起嘴角,就像被那樣單純幸福的笑容感染似的。

 

樓軒宇,他真的真的,是一個很傑出的人呢。不知不覺,她悄悄地將這個名字刻鏤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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