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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是一種很神奇的動物,有些人會因為一些外來的壓力,就像一顆受壓的皮球般彈的老高。而身為著名學校的國中生,背負著父母過高的期望,又要處理同儕間錯綜複雜的勢力均衡,加上自小就嬌貴地養在手心,承受的壓力就像是被壓縮到極致的氣球一樣,可是偏偏無處反彈。

 

這時候,就需要一個抒發的管道,需要一個可以供人排擠、敵視,大家也不會心生愧疚的存在。而且,這個存在被欺負時絕對不會吱一聲,也不會和家長師長打小報告。

 

對一年十四班來說,季荷就是這樣的存在。

 

既然妳那麼完美,漂亮又聰明,把我們踩在腳底,害我們老是被父母打罵。妳分擔一點,讓我們舒口氣,理所當然。

 

於是,一開始的惡作劇般的小打小鬧,在同學確定季荷不會告密後,隨著週會上的全班道歉宣言,惡整她的情緒沸騰到最高點。結果,讓班上一個非常仇視她的女生周巧雯(永遠的第二名),一時衝動把她反鎖在體育器材室。後來,周巧雯也覺得自己做的太過,已經做好隔天會被記過處分的打算,孰料,隔天卻仍無風無雨,是無比尋常的一天。大家這才確定,季荷確實是顆好捏的軟柿子。

 

於是,以成績優秀的周巧雯為首,人際關係熟絡的花蝴蝶班長當軍師,加上班上幾個看她特不順眼的人做打手,甚至還有個將欺負過程全都錄的何佳佳,組成了一個優等生的霸凌集團。目的就是要將季荷趕出校園,讓他們得以擁有本來有尊嚴的校園生活。

 

理由看起來很漂亮,但實際上這個年紀的孩子欺負人根本就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純粹只是想找個人發洩罷了。

 

 

『我不懂,我有哪裡對不起你們了。道歉我也說了,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季荷全身上下都是水,看著抓著自己頭髮的周巧雯,不甘的問,『我只是想和平相處,這個願望有那麼難達到嗎?』

 

『當然不可能。』周巧雯把季荷的頭用力地按進蹲式馬桶裡,感溫式馬桶立刻沖出強力水柱,季荷想要掙扎,卻被壓的死緊,『全班誰不知道妳爸在酒店工作,前天我媽去光顧,他還在廁所外頭跪著送上擦手巾呢!我真搞不懂,為什麼我會輸給妳呢?』

 

周巧雯猛力抓起季荷的頭髮,她難受地咳了幾聲,吐出了幾口水。看著她狼狽無比的模樣,周巧雯戲謔地笑,『哟,佳佳妳瞧瞧,好好洗過臉後,她這個樣子是不是看起來更美了呢?』

 

『唔,把頭髮撥開一點,擋住了,沒法拍特寫。』何佳佳一手拿著迷你數位攝影機,一邊嘟囊道。

 

『知道了。』周巧雯用眼神示意,兩邊立刻有人壓住季荷的手腳。她接過旁人遞過來的剪刀,在季荷眼前裝模作樣的喀擦兩下,毫不猶豫地減去季荷擋在額前的落髮,『佳佳,妳看這樣,應該就不會再擋住了吧?』

 

『嗯,這樣就不會了。』

 

『何佳佳,我和你無冤無仇,妳有必要這樣助紂為虐嗎?』季荷恨恨地瞪著她。

 

她不過是來上學,盡到一個做學生的本分而已。為何退讓至此,還是沒有人能了解她的心情?為什麼全班這麼多人,就她活該被受欺負?為什麼沒有人願意站出來,幫她說話?

 

看著鏡頭裡憤恨的眼神,何佳佳下意識地縮了縮,『我只是拍起來,然後傳給全班而已。班長說,只要大家都有這個視頻,我們就是命運共同體,知情不報,人人有罪。到時被發現了,也不太可能全班處罰,畢竟我們的父母都是政商名流。再說,我又沒有欺負妳,我只是記錄而已。別那樣看我!』

 

她也很怕被欺負呀!現在班上分成了三股勢力,一是明目張膽欺負季荷的資優生集團,另一票是害怕成為下一個欺負對象而敢怒不敢言的類型,最後是莫管他人瓦上霜視而不見的同學。以前季荷還沒轉來的時候,佳佳也因為是田徑隊裡的風雲人物而常常被惡整,現在她卻可以利用自己腳程快的優勢在第一時間將所有看季荷不順眼的人集合起來(班長說用電子通訊會留下紀錄),甚至還獲准可以拍攝全程。這就代表他們也願意接納她,以後就不會被欺負了。她也沒有實際的打罵季荷,只是記錄,何佳佳不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麼不對。

 

而且,老師又相信這些家世良好又聰明的資優生,她又不是腦子壞了,當然要選擇靠對邊呀!

 

這時,一個女同學從女廁門口跑了進來,慌張地說:『巧雯,妳也玩夠了,午休時間快結束了。把機會讓給別人吧!妳應該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什麼傷口吧?』

 

『哼,我做事才沒那麼不小心。』周巧雯站起身,拍拍百褶裙,走出女廁。在行走的時候,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突然說:『這次好像是要裝成在雨中跌倒的樣子,跌倒的傷口會在哪裡,不用我提醒吧?』

 

女同學笑了笑,表示了解了。她從何佳佳手中接過攝影機,鏡頭對著眼神有些呆滯的季荷,頭也不回地說:『佳佳,給妳三分鐘,快去找人吧!』

 

『知道了。』話語淡淡的飄在門口,卻已不見何佳佳身影。

 

季荷聽著外頭的雨聲,滴答、滴答,發覺自己的噩夢才正要開始。

 

 

於是,季荷每個禮拜都會受一次傷,外加惡毒無比的冷嘲熱諷。每次自己從昏迷之中醒來,就會被旁人告知自己在卵石路上跌倒,或者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去。老師居然也都毫不懷疑的相信了。只有季荷自己知道,這些頻繁的意外都是那些敵視她同學的陰謀。每次他們都會先決定季荷的受傷方式,然後在監視器照不到的死角羞辱她,並且小心地在應該受傷的地方製造傷口,最後再假惺惺地派個弱小的同學去告訴老師她受傷了。過沒幾天,全班同學都會收到她被霸凌的影片,而且影片裡只有清楚的拍到她被欺負的情況,欺負她的人卻都拍不清他們的臉。

 

季荷也知道這種情況不能在繼續下去,可是一想到爸爸的處境,就怎樣也無法狠下心來告訴老師。雖然變得害怕上學,雖然有些神經兮兮,雖然成績有點下滑,但沒關係,不過三年,她忍。

 

後來欺負她的資優生集團發現身體傷害的方式太頻繁會引起老師關注,所以偶爾也會參雜其他使她信譽下跌的策略。例如偶爾全校間會流傳她去拍了什麼十八禁寫真集,或者是和某黑道大哥的兒子上婦產科夾娃娃,為了證明那些都是合成照片,季荷還莫名其妙被輔導老師約談了好幾次。

 

甚至還有回,有個人跑去告密她作弊,結果老師真的從她的抽屜裡找出一張雷射打印上頭有著米雕字體的小抄,讓她完全說不出話來。做小抄還用到雷射打印,她哪來的閒錢呀?

 

於是,下次段考,她讓老師搜身完後才進行考試,最後成績仍是全年級第一名。每一科都是漂亮的滿分,與第二名整整落差了五十分。這才證實了季荷的清白。

 

雖然這些年來風雨不斷,但,就算是子虛烏有的流言也對季荷造成相當的影響。當她受傷流血的時候,老師們往往視若無睹,還會在課堂上故意找碴。她也不再奢望和大家和睦相處,只求不要來找她麻煩,她就謝天謝地了。

 

 

事情發生在國三的那一年。

 

面對基測的壓力和父母的期望,加上後來季荷完全看開了,就算被欺負誣陷也不去在意,所以成績穩穩地蟬聯第一的寶座,讓那群資優生恨的牙癢癢又不知道該怎麼對付她。說真的,欺負一個逆來順受毫不在意的人實在很沒意思。

 

當某一天,季荷突然被某幾個女生架著到了某一間空教室,她也沒有反抗。只是心中又出現了一種「唉呀,又來了」的感覺。

 

可是,當她進到空教室,看見軍師班長將手上的東西遞給坐在桌子上的周巧雯時,卻突然臉色發白。

 

在一旁攝影的何佳佳發現她的神情變化,小聲的「啊」了一下。

 

那是一朵紫藍兩色相間的香水蓮。如碗大的花朵猶帶晨露,在人工光源的折射下閃閃發亮。

 

季荷認得這種特別的顏色,全台南只有一戶人家種的出來,甚至還在全國比賽裡獲得花藝的金牌獎。那是村尾阿偉那一家呀!小時候,阿偉和自己告白的時候就是挑了他們池裡最美的一朵紫藍香水蓮做禮物的啊!

 

『廖廷偉已經死了。』周巧雯將鼻子湊近蓮花,優雅地吸了一口氣,冷冷地公布這個驚人的訊息,『根據可靠消息指出,政府想要通一條鐵路過妳們那個村。可惜村人太迂腐,不願接受政府的安排,以死抗議想守護自己的家園。所以村長帶頭上吊,年輕人擋在怪手前,老人家到處靜坐陳情。沒人理睬他們,於是年輕人被怪手輾過,老人家體力不好又在抗議,病的病,死的死,算滅村了。』

 

季荷的嘴張了又闔,最後才不敢置信的說:『妳的意思是,那個村子已經不在了了?』

 

飄著幸福米飯香的小村、五顏六色的漂亮荷花、村長王伯、隔壁的小鬼小豆苗、總是害羞結巴的阿偉全都不在了?那些曾經和父母一起生活過的痕跡,單純美好的童年記憶也全都沒了嗎?

 

『這怎麼可能?』臉上似乎流下某種溫熱的液體,有點濕濕的,久違的感覺。

 

巧雯仔細的端詳她的反應,像是終於確定似的說:『看來班長說的是對的……也沒枉費佳佳偷看她爸的機密文件了……』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們決定不再欺負妳了。』旁邊抓著她右手的女同學說,『因為,那根本就沒用。』

 

『不會哭不會叫不會反抗,根本一點都沒有成就感。』抵著她左肩的人,不屑地啐道。

 

『季荷,妳知道嗎?這是一個適者生存,弱者淘汰的社會。而學校,就是一個社會的縮影。』站在教室門口把風的班長,他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有點飄忽的感覺,『有些上班族努力工作老半天,還被上司霸佔自己的功勞導致完全無法升遷;有些女人美麗聰慧,但只有少部分可以飛上枝頭當鳳凰,剩的只能幫小開暖床;有些人只是買個鹹酥雞當宵夜,回來的路上多看了一眼,就被暴走族亂刀砍死。妳說,這些人誰有錯呢?』

 

『沒人有錯,大家都只是想活下去,但人禍卻天天發生,命運也無可預期。』班長有些自顧自地說,『我們也是,只是想活下去,想要被讚美,不想被踩在腳底。說白了,妳擋到我們的路了。有時候,太過完美的存在也不是一件好事。』

 

『我們的軍師大人講的真婉轉呢。』周巧雯咯咯笑道,拋下手中的紫藍花朵,在落地的同時,用腳跟狠狠的踩著,踩爛的蓮花流了滿地的花液與殘瓣,『簡單的告訴妳吧……季荷同學,妳的花季結束了。我們的下一個對象,是妳在酒店工作的骯髒爸爸。』

 

『為什麼?』這又關她爸爸什麼事了?她都乖乖地被欺負了,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因為,看妳痛苦又孤立無援的樣子很好玩。』巧雯笑容甜美,像是有毒的罌粟,『而且,討厭一個人,從來不需要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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