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茉帕然

「嗯，T大之聲的程風開始播報了，我有調定時，不過有些太大聲了。看來，前面冗長的師長致詞已經結束了……」李逸傑拿起遙控，把房內的廣播音量調的小聲些，「他的聲音很不錯吧！」

「是不錯，聽到的瞬間我的戰意都消失了……」楚浩然打了個哈欠，眼睛看著玻璃窗外，「他比較適合去做午夜節目，聽了就想睡。」

「這也是很有趣的特質不是嗎？」他笑道，「像我，就很喜歡。」

「是、是、是，你這個聲音控明明就有一副好嗓子了，還那麼喜歡別人的聲音，真是怪哉！」

李逸傑嘴角揚起幾個弧度，同楚浩然的目光，看向窗外火熱的賽事，不語。

微涼的房內響起程風清晰又富有情感的低沉美聲。

「……現在女子一百公尺短跑結果已經出來了，獲得第一名的是白隊的何佳佳，英文系一年級，以十一秒一二的成績破了學校有史以來的最快紀錄。第二名是黃隊的甄宛如，資工系四年級，成績為十三秒五三。第三名是藍隊的彭以軒，國企系三年級，成績十四秒九一……請各位同學為所有辛苦的參賽同學掌聲鼓勵……」

「那個女孩子……」

楚浩然的呢喃雖然細微，但還是被靈聽的李逸傑一字不漏聽了進去。有些口渴的他一邊拿出包裡的保溫瓶，倒了杯自泡茶放涼，一邊分神看向楚浩然目光的終點。

短髮、大眼、白衣，拿著冠軍獎杯的她，可愛的笑臉在頒獎台上顯得比任何人都鮮明靈動。她的身後彷彿有著透明的翅膀，意興風發地隨時都可以翩然飛翔。

與一般學校不同，考慮到學生的流動率與自由意願，T大運動會在每個項目結束後會立刻頒獎，學生也可以立刻走人。而現在唯一一個比完的獎項，女子一百公尺賽跑。

冠軍，英文系一年級，何佳佳。就站在那，毫不自覺地迎向楚浩然炙熱的目光。

「她，就是我這次的目標。」

楚浩然的語氣不帶感情，就像一個制式化的機械，可是，微微顫抖的身軀卻出賣了他真正的心情。李逸傑很清楚，好友為何如此激動。因為，在看見何佳佳的那一剎那，他也以為自己見到「她」了……

「你要追的是哪個『她』，是何佳佳，還是關瑤？」

無比冷靜、無比淡漠的語氣，就像一把銳利的尖刀。與楚浩然相處甚久的李逸傑知道，這是最快刺進他心裡的辦法。

關瑤，那個短髮、大眼、白衣的女孩，有如一隻小巧尋常的紋白蝶，在九歲的那年孟夏，翩翩棲進楚浩然心底，占了一個專屬空間，至今仍不曾飛離。

只有她，會讓待人處事素來圓滑的楚浩然，瞬間失控。

像是被他的話語噎到般，一時之間，楚浩然竟說不出一個字來反駁。只能垂下頭，落寞地回到原來的座位，神情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等著接受父母的責罰，楚楚可憐。

李逸傑瞇起了眼，見到一個大男人擺出這樣的姿態實在是有點好笑。他想了想，在楚浩然對面坐定，將桌上裝有熱茶的茶杯推到了好友面前，示意他喝下。

瞬間，微甜的味兒滑過咽喉，淡雅的菊花香氣在鼻尖彌漫，熱茶的暖氣入了肚裡，通過四肢百脈，暖洋洋的，溫熱著楚浩然那顆曾受過傷的心。

「清醒點了吧。」仔細觀察他的反應，李逸傑隨手關掉還在播報賽事的廣播，放輕聲音，柔和問道。

「謝謝，這回我真的衝動了。剛剛我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非得要追到她……」手指上傳來熱茶穩定的熱度，才有種自己仍然存在的感覺，楚浩然苦笑道：「不過，真的是很像，何佳佳和關瑤……」

對於楚浩然矛盾的心情，李逸傑也不是不能理解。身在單親家庭的楚浩然，在極度缺乏母愛的環境下長大。就像是心理學的補償效用似的，早熟的他也很早就發展了男女之情，試圖從異性間的情愛來彌補母愛的不足。可是，發生在小學二年級的初戀，那個愛穿白衣的短髮大眼女孩，就在楚浩然面前死於輪下。

再早熟早慧，那時的楚浩然也只是個九歲大的孩子。關瑤的死，對其他同齡的孩子來說只不過是一個同學不再來上課，在歲月的滌洗中也就逐日遺忘。可對於親眼目睹小女友死去的楚浩然，卻是心頭永遠無法言喻的傷。

楚浩然表面上痊癒了，可這道傷痕卻在時間裡慢慢腐爛。他風流多情，留連花叢間，卻點塵不沾身。沒有一個女人可以真正走進他的心。即便交往的時候很甜蜜恩愛，也還是會感覺到他與女友間若有似無的隔閡，就像帶了點試探和不確定。

只有自小相熟的李逸傑注意到他心中的盲點，除了死去的關瑤，楚浩然對任何女人都不信任。

但這又關他什麼事呢。口渴的要命的李逸傑終於按耐不住，一把搶過楚浩然手上的杯子，將剩下的茶一飲而盡。舒了口氣，嘖嘖嘴，有些沒好氣地最後提點：

「知道這是什麼茶嗎？」

「不知道。」喝的出菊花的香氣和淡淡的甜味，可還是不曉得是什麼茶。

「是菊花枸杞茶。」李逸傑又倒了一杯，盯著一抹珀色在杯裡旋轉，突然滔滔不絕地說：「菊花味甘苦，性微寒，具有疏風清熱、明目解毒的功效。枸杞，則具有補腎益精、滋陰補血、養肝明目的功效。做菊花枸杞茶的方式很簡單，只要將一大茶匙的菊花，搭配半茶匙的枸杞，用滾燙開水沖泡，燜煮十分鐘即可。因為枸杞本身具有甜味，因此不需要再添加紅糖或蜂蜜。」

楚浩然愣了一下，凝神細想，然後笑起了單邊酒窩：「我知道了，我會分清楚的。」

拉拉雜雜唸了一大堆，重疊菊花和枸杞兩者共同的功效，明目，才是這個天才好友真正想要表達的。明辨自己的目標，分清楚到底誰是誰，不要再陷入過去的影子裡。這麼彎彎繞繞又蹩腳的關心，全世界就只有李逸傑會用，也只有他自己能懂。

但是，卻如此確實的傳達到心底，帶著菊花的清雅香氣與枸杞的薄乾蜜味，微甜，暖暖。

「要追別人是可以，那個學妹的條件也蠻好的。家境富裕，是英文系的系花，沒談過戀愛。一百公尺最快的紀錄只要十一秒零九，高中的時候還代表她們學校拿到縣大賽冠軍，搞不好，連你都追不上。」

李逸傑打開e-book連上學校網路，簡單搜尋起何佳佳的資料，下了這麼個評價。

唔，一語雙關呢。這樣略帶貶意的損人法也只有這個聰明過頭的傢伙會用，是想告訴自己，這個女孩不好追的意思嗎？

「那我就更要試試了。」楚浩然豪氣地攫走桌上等待放涼的熱茶，萬分挑釁的一口乾盡。下場就是──馬上被燙到！

看著摸著喉嚨、跳來跳去的楚浩然，李逸傑無奈笑道：「我想，我不只說過一遍了，你並沒有忘記關瑤，你歷來交往的對象，都像她。有時我會懷疑，你只是在別人身上找她的影子罷了。當然，也不能排除你就是喜歡這一類型的可能性……」

微微一頓，他接著說，「初戀是最美好的，雖然我沒愛過，可以男人的觀點，我似乎能理解。但是，這是我看你這樣胡亂發瘋就說要交往的最後一次，無論這個女孩能不能療癒你的傷，你都不可以隨便用什麼感覺淡了、這是我的問題之類的藉口負了人家，明白嗎？」

楚浩然認真地看進好友那無機質的漆黑雙眸，用有些沙啞的低沉嗓音，堅定起誓：

「我保證，這一次我絕對會分清楚，不會輕言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