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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什麼玩笑!你以為這是在玩辦家家酒嗎?」

 

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鐘雪麗率先回過神來,美麗的臉孔氣的扭曲,「一個人兼任編劇、男主角、舞台編曲就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還要在三天內完成,更別提現在離公演時間已不到一個月!」

 

她緊緊地握著拳,深呼吸,想要平復自己的心緒,但望著喬迪亞的眼神仍是恨恨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們T大音樂班集聚了所有明日之星,在這裡的每個人都是經過一番努力,如今才能站在這裡,居然被你這個半路冒出來自稱是樂聖的民間弟子的奇怪傢伙質疑我們的實力,這真是太荒謬了!再說,就算教授們賦予你完全的權力,讓你來領導《紗麗安娜的喪禮》,也不代表你就有資格隨意變動位置!先前的樂隊首席是大四班上小提琴拉的最好的賈斯汀同學,他和這個老是憑著莫名其妙的自創曲卻連琴都拉不好的大二生不同,是真正有實力的人。你這種不顧前因後果、只憑自己喜好就來選人的標準我無法認同,相信所有的高年級生都和我有相同的想法……」

 

鐘雪莉轉過頭,面向台下所有的同學,陡然浮起一朵自信而豔麗的笑容。她很清楚,該如何發揮自己容貌上的優勢。

 

「我們為什麼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卻偏偏要將年度的重要公演交給一個來歷不明的程咬金!這個人得到了樂聖的認可又如何,大家都知道,樂聖已經上了年紀又涉世未深,說不定被他三言兩語的哄騙就糊裡糊塗地發表了聲明。而這個喬迪亞,根本就沒有傳說中的能耐!再說,一個心存坦蕩的人,怎麼會還戴著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呢?這只有一個可能……」她特意拉長了語調,戲劇效果做了個十足,「他心裡有鬼。」

 

鐘雪莉一發表完她的見解,台下立刻鬧騰起來。有人抱著與她相同的懷疑,畢竟這一切實在太突然,半個鐘頭前他們來還在愁眉苦臉,討論著該不該換個排演過的劇本呢;有人則覺得能與傳說中的樂聖弟子共事,未嘗不是一個難能可貴的經驗。而且,也不像鐘雪麗說得那麼誇張,至少蘇西卡教授已經證實了他的身份,絕不到來歷不明的程度。

 

此時,喬迪亞一聲清亮的口哨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的嘴角仍然帶著極淺的微笑,就好像剛剛鐘雪莉的那番言論完全與他無關般。淡然的,彷彿自問自答似的,他問,「在這個世界上,我們誰沒有戴著面具呢?」

 

目光掠過鐘雪莉,他的視線在台下同學間逡巡,所到之處,竟沒人能再說出一個字,寂靜無聲。

 

「我與你們的差別,只是我戴著實質的面具,遮掩不容世見的樣貌,但你們卻戴著美麗卻偽善的面具,說著自詡為正義有理的謊言,欺瞞他人,踐踏人心。如果,你們可以先脫下自己的面具,以示真誠無偽,那麼,我也會很樂意脫下我臉上的面具,讓你們看見,醜陋卻真實的我。」

 

喬迪亞話已至此,沒有人會再傻傻地要求他卸下面具。聽他這麼說,怕是有顏面傷殘逼不得已才會戴著,反倒顯得拿此大做文章的鐘雪莉很是沒心沒肺。再說,自己臉上那無形的面具,又該怎麼脫掉?又怎麼能脫掉?

 

「剛剛有人說,要在三天內完成劇本和編曲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我不得不說清楚,那是用你們的角度。」喬迪亞走到顏思齊剛譜完曲的黑板前,手拿粉筆又改了幾個音節,最後將黑板翻了個面,重又畫上了五線譜以及音符,頭也不回地,他隨興的說:「鐘雪莉,就妳吧。拿起妳手上的劇本,挑一頁選一行。」

 

猝不及防被點名的鍾雪莉渾身一震,才從那種有點像是在聽老師講課的恍惚氣氛中驚醒。雖然實在是很討厭他,但不可否認的,這個喬迪亞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帶著魔力,讓人不由自主的深陷著迷。

 

她翻起手上的劇本,搞不清楚他到底想要幹嘛,隨便挑了一句沒有譜曲的詞,就朗聲念道:「第二十三頁,十一行。」

 

喬迪亞點點頭,完全沒有要看劇本的意思。在全場狐疑的目光中,他看似不經意地上前走了一步,竟開口唱起歌來。

 

「感謝您的賜予,短暫而絢麗的晨光啊!

露珠冰沁如常,我心欣喜若狂。

遍染我走過的行路,

白芍花瓣,金盞花香,都灑上了一層黃金色糖霜。

 

他送給我的小小羊,

雪白羊毛,兩個尾巴,踩踏行路脖上鈴鐺響叮噹。

笑顏燦爛如常,我眼流轉波光。

感謝您的賜予,絢麗卻短暫的春光啊!」

 

眾人雖為這歌詞完全契合黑板上剛寫完的曲譜而感到驚訝,但他們更為喬迪亞的嗓音所震驚。那確實擁有顛倒眾聲的魅力,在他唱出第一個詞開始,就被深深地捲進其中的意境,無可自拔,但那個聲音卻不是男歌手可以唱出來的。底下有人開始低聲議論起來。

 

「雖然說話像男生……但該不會只是胸部比較平的女孩子吧?」

 

這個時代,為了歌唱而成為閹伶已成禁令,但穿著打扮與舉止卻愈中性化,男女之間的分界模糊,再加上喬迪亞這名字在歐美國家也挺中性的,有不少女生也會用。大家一邊在心中猜想,一邊把手上的劇本翻到第二十三頁十一行,發現喬迪亞剛才唱的歌詞並不是男角的部份,而是女佣艾兒紗的歌。而這段改編為歌的台詞竟然只有一句話──「多麼美好的早晨呀,今天再去見他吧。」

 

所有人都無法掩飾自己臉上的震驚。因為這句話是第一幕的倒數幾句台詞,可是沒有人推敲的出艾兒紗要去見的「他」到底是誰,但在喬迪亞的美聲裡卻得到了解答,原來艾兒紗要去見的「他」,就是牧羊人。

 

「那樣的聲音……你真的是男生嗎?」

 

親自挑選台詞的鐘雪莉壓下心中的讚嘆,不僅是為了喬迪亞的才思捷敏,也為了他那純淨出塵的空靈女聲。那樣的嗓音,是她所遠遠不及的,根本連嫉妒都無法,除了感慨與讚美外,已經無詞。

 

喬迪亞斂起笑意,不悅地說,「當然。」

 

「可是……那樣的聲音……」

 

「這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的事。」微頓,他深深地望向鐘雪莉,「我從一開始就說過了,會覺得不可能甚至是荒謬,那都是你們的角度,不是我的。而且,我想我也說過,只有實力足夠、能夠配合我的人,才擁有資格留在我的團隊。現在,妳還認為妳能夠配得上我的聲音嗎?」

 

她默然,台下也是一片啞口無言。

 

喬迪亞沒有理會她,頂著眾人的目光,他坐到了鋼琴前,手指逗弄著小松鼠的蓬鬆尾巴,像是在等著大禮堂的同學們做出決定。站在角落的蘇西卡教授帶著苦笑,搖搖頭,悄悄地退出了門外,終於放心地把舞台完全交給時代的後浪。

 

過了許久,獨自站在台上承受人們視線的鐘雪莉總算忍不住了,她轉頭,走向喬迪亞,聲音低低的,底氣不足的樣子,「我對我先前的無禮感到抱歉,但如果等一下要試鏡的話,我還是可以爭取女主角紗麗安娜的角色,對吧?」

 

聽見她的話語,喬迪亞瞇起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修長的手指不經意地滑過黑白相間的琴鍵,一連串的美妙樂音從他手底流洩而出,到了最高音倏然終止。站起身,他望向台下的一片寂靜,優雅的彎腰行禮,冷淡而疏離的說:

 

「現在,是不是該你們做出自己的決定了呢?想要參與演出的人就留下來等待三十分鐘後的試鏡,如果沒有興趣的人,抱歉浪費您寶貴的時間。慢走,不送。」

 

○●

 

「刷這個黑板實在是浪費時間!為什麼做幕後的這麼命苦呀!都是那個花瓶鐘害的,真是太可惡了!」

 

葉子凌站在門口,看著好友小妍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把無辜的地板搞成一片汪洋,不禁輕嘆一口氣,從包包裡拿出一條翠綠色的髮帶,把自己長到腰間的直髮給綁起來。

 

「小妍,我來幫妳吧!妳再這樣弄下去,只怕會被環保局檢舉,說妳太浪費水資源。」她拿起放在門後的拖把和水桶,開始把地上多餘的積水擰到桶子裡。

 

罵的正歡的小妍,總算發現葉子凌的存在,有些疑惑的問,「咦,花瓶鐘不是要妳把整間道具服的霉邊和線角都剪掉嗎,怎麼這麼快就剪好了?」

 

笑了笑,她答,「少說話,多做事,自然就快得多了。」

 

「好哇,區區一片葉子居然也敢消遣我,活得不耐煩了!」小妍陰笑著,猝不及防地拿起腳邊的水桶朝葉子凌潑了過去,她險險地閃開了,但鞋子與裙襬仍濺上了水花,滴滴答答地落著水。

 

「路、亦、妍……別玩了。全體集會的時間早就過了,趕快把雪莉學姐交代的事情弄一弄,說不定還可以聽見他們最後的結論。」葉子凌無奈地抓起濕透的裙角,把水擰乾。

 

「有差嗎?反正還不嘛都一樣,不管演什麼戲,最後一定是那個唱歌不及妳的花瓶鐘拿到女主角的。不然,她幹嘛要把妳推到幕後來,還要妳去挑線頭,天知道那些戲服都放了幾百年了!」小妍垂頭喪氣,但嘴巴仍叼叼絮絮地喃念著,「學校也真是的,好好的放映器材不修,害得我居然得在這裡洗黑板,我要去找彤彤投訴,這根本就是行政疏失!總之,一切的一切,一定都是那個嫉妒妳的花瓶鐘害的!」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結論,葉子凌皺眉心想,但嘴上仍是安撫道,「別這樣想嘛。雪莉學姐也大四了,當然會想要在畢業前再當一次女主角呀,我們以後還是有很多機會的。」

 

小妍放下手中的工作,很認真的望著葉子凌,說,「葉子,說老實話,我還真沒見過像妳這樣的人耶。居然可以把別人的打壓當成磨練,甚至還幫敵人說話。妳知不知道,在戰場上,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嗎?」

 

「我知道呀。」葉子凌也深深地回望她,裝模作樣地點點頭,不露痕跡地把腳邊的水桶拉的離自己近一點,「我還知道孫子兵法和漢摩拉比法典裡最重要的經典戰略喔,妳知道是什麼嗎?」

 

「哦,是什麼呀?」小妍好奇地湊近她,卻突然被葉子凌抓住右手,正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時候,頭頂突然一陣冰涼。

 

「在孫子兵法裡,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葉子凌露出淘氣的笑容,看著眼前被淋成落湯雞的好友的狼狽樣子,噗哧一聲,止不住的笑,她亮了亮頭上的空水桶,強忍笑意,說,「而在漢摩拉比法典裡,我把它叫做『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水還水。』怎樣,親身經歷過,是不是心領神會呀?」

 

「親愛的葉子,讓我再教妳一招吧!」濕淋淋的小妍瞇起眼睛,手上抓著葉子凌的雙臂,笑容不懷好意,「莎士比亞說,最親密的人經常同時具備了『敵人』的條件。這回,就讓我來身體力行吧!」

 

語畢,小妍猛地抱住葉子凌,讓她的衣服也跟著濕了大半。葉子凌不甘勢弱地拿起另一桶水反擊,兩人就這麼互不相讓地打起水仗來,完全不管形象。

 

 

「妳……不是還想去集會嗎?不去啦?」

 

一陣激烈的你來我往後,快招架不住的小妍喘著氣,小心地躲過葉子凌剛潑來的水,攢起門邊的拖把攻擊。和葉子打起水仗來實在痛快,想當初在音樂班她們就是因水結緣的。

 

那個時候,是迎新宿營的活動,其中有一關是水球大戰。她和葉子分別是該班的代表,因為水會弄濕衣服,所以其他班的代表都是男生。而規則很簡單,一人一桶水球,誰最濕就是輸家。一開始,她就把目標鎖定在這個聲樂班看起來柔弱文靜的長髮女孩身上,想說先解決她再去攻擊其他男生,沒想到兩人一旦玩起來都瘋的不要命。即便扔完了一桶水球,身上也只有一點零星的水漬,根本沒法讓對方成為輸家。最後,他和葉子不約而同地都選擇搶奪其他男生的水球攻擊對方,害的大家目瞪口呆無比錯愕,但她倆倒是打得挺歡。即便後來都是滿身濕,又被褫奪了參賽資格,仍是暢快地哈哈大笑。在那場水戰中,兩種不同性格的人,成了志氣相投的知交,時至今日。

 

「不去了!」水桶裡都沒水了,地上又成了一片汪洋,葉子凌踩著水花,調整呼吸,學小妍拿起拖把,擺出防衛姿勢,「跟妳打水仗可讓我清醒了,反正只要雪莉學姐在,我就不可能上台演出。既然如此,不如今天玩個痛快!」

 

「好覺悟,好志氣。」小妍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摸了摸根本就不存在的鬍子,一副道貌岸然的說,「那麼,第二回合的水國論劍,敢問閣下是否已經準備接招?」

 

葉子凌英姿颯爽地高舉拖把,萬分豪氣的道,「在下已久候多時,隨時奉陪!」

 

小妍喊出開戰訊號,「好,那麼READY──GO!」

 

「GO什麼GO呀!妳們怎麼會沒有去集會還把這邊弄的都是水,連身上都是濕的,到底是在搞什麼鬼?」突然出現在門邊的蘇西卡教授看著狼狽的兩人,嚴厲地斥責。小妍和葉子凌立刻心虛地將高舉的拖把藏到身後。

 

「那個,是鐘雪莉學姐要我們洗黑板的,但是……顯然有點耽擱了……」

 

小妍原本打算狠狠地告上鐘雪莉一狀的,但自己和葉子正好在打鬧的時候被教授撞見,算起來也算是怠忽職守,說到後來自己都有點底氣不足。

 

「教授,對不起。我不應該和小妍玩起來的,如果要處罰的話,請處罰我吧。」葉子凌垂下眼簾,髮梢還不斷地低著透明的水珠。

 

「我沒有要處罰任何人,妳們固然不對,但學長姐也無權命令學弟妹打雜。」蘇西卡教授開明地說,「別管這裡了,我等會連絡清潔人員來,快把衣服換一換去大禮堂吧。」

 

「咦,為什麼?這個時間集會應該結束了呀,我們去了也沒有用。」小妍一邊撥乾自己的短髮,一邊好奇地問。

 

蘇西卡朝她倆慈愛地笑了笑,眨了眨眼,故做神秘地說,「音樂班就要大洗牌了。趕快過去,就能解答妳的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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