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季荷看著鏡中完妝的艷麗自己,和上妝前的清純淡雅完全不同,是兩種極端的美,不得不佩服起化妝品的功力。就算是便宜的過季品,只要使用得當,多費點心思,就可以擁有截然不同的強勢氣質。

 

她笑了笑,下意識地摸了摸波浪捲的頭髮,看著鏡中的自己,熟悉又陌生的顏色讓季荷有些恍神。

 

三年了,她一直追逐著記憶中的那抹紅。

 

試過無數的染髮劑,可是,都無法染出那樣宛如能活出生命般的紅色。最後,她只能一年到尾頂著各種不同的紅髮,甚至被道館裡的夥伴戲稱為「霸王玫瑰」。原因居然是因為,擁有一頭燦紅的頭髮與美艷的外表,但卻像多刺的玫瑰,只要一靠近,就會讓對手遍體鱗傷。聽聞這個有趣的由來,就算是對人性已經灰心的季荷也不禁啼笑皆非。

 

能夠遇到他,一定是上天給她最後的恩賜。想到在那種自己已經放棄生命的情形下,還能因為一場莫名的搶劫得以展開一段全新的人生。或許,在天上的爸爸也有默默地幫助她吧。

 

她漾起了幸福的笑,想起了那段奇妙的相遇。

 

 

『不准動,這是搶劫。』

 

感受到後頸刺痛的感覺,伴著金屬特有的堅硬冰冷,讓她感到有股寒意從那個接點漸漸傳遍全身。她嚇的連動都不敢動,全身上下禁不住地打顫,對於死亡的恐懼令她害怕地咬著唇。季荷這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是很想活下去的。

 

說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就算是萬念俱灰的人渴求死亡的解脫,但當真正面對那未知的黑暗與折磨時,多數人在能後悔的時候,定會毅然決然的選擇繼續苟延殘喘地活存。

 

因為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我、我只剩三百元在口袋裡……你要的話就拿去吧。』她緊張地說,有些結巴。

 

『三百元?』身後那個圓潤低沉的聲音透著寒氣,『妳從那間未來貪官汙吏大本營的貴族學校走出來,怎麼可能沒錢?把所有的提款卡給我全部都交出來!』

 

『我沒錢……我的存款都拿去還債了……』她覺得頸後有溫熱的液體向下流,癢癢的,但她不敢動,『我從南部來的,都城物價高,在學校都被欺負,爸爸被同學害死了,我沒錢了,我想死,但現在又不想了。』

 

完蛋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這個劫匪一定一生氣就會殺了自己的。季荷這時候才發現自己有好多事情都還沒能來的及做,如果真的就這麼死在這裡,她一定會後悔的。

 

出乎意料地,頸部後方那種尖銳冰冷的感覺消失了,接著有種布料摩擦的觸感,然後似乎被貼上了什麼東西。這個劫匪不會是聽了自己的不成字句的故事,同情心一起,就幫她包紮吧。

 

『妳的傷口我先用OK蹦處理了。』這個劫匪的聲音此時聽起來有如天籟,字字都顯得那麼醇厚好聽,可是下一句馬上讓季荷回到了地獄裡,『不准回頭,帶我去妳家……我要確定妳所言不假。』

 

她很哀傷地帶路,心頭思緒百轉,左拐右彎地回到她那不足三坪的小套房。一路上,她一直很期待身後跟隨的腳步聲能夠消失,但卻始終無法如願。

 

『我們到了。』

 

她有氣無力地說著,連頭也不想抬,打開了房門就走了進去。反正整間房裡最值錢的東西大概就是她自己了。而一個男生想對自己怎樣,她也無從反抗,畢竟對方還持有能傷人的刀械呢。季荷只能從這個劫匪還會想到被害人傷口這點來下注,或許他會高抬貴手地放她一馬吧。

 

過了好半晌,身後都沒有動靜。從大開的房門灑進的夕陽橘光,將季荷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就在她懷疑劫匪是不是因為看到自家太過寒酸而走人的時候,終於又聽到了那個圓潤低沉的磁性聲音。

 

『把頭轉過來吧。』

 

季荷依言轉過頭來,在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看見了火。

 

他的髮色在夕陽的映照下呈現矇矓的澄紅,就像跳躍的火光般,帶著沁人的溫暖,閃閃發亮。

 

愣了一會,她才開始仔細端詳起這名打劫自己的陌生男子。因為他的膚色偏黑,很自然的沒入背景。所以才會在一開始誤以為那頭鮮紅的頭髮是熊熊燃燒的火焰。

 

通常染這種頭的都是混混呢。根深柢固的觀念讓季荷有些心慌,但當她看清楚他的面容卻不再那麼緊張了。那是一張相當平凡的路人臉,約莫四十來歲,但是配上那頭紅髮卻沒有任何違和感,反而讓他的存在一口氣亮了起來。重點是,他並沒有暴戾之氣,眼神堅毅,卻溫柔。就跟爸爸一樣。

 

在看到季荷的第一眼時他也愣征一下,這停頓通常是因為驚艷於她的外表,季荷早已習以為常,並不介意。可是那男子接下來卻摸摸自己的臉,有些疑惑地說:

 

『可以讓一個美女看了那麼久,我有那麼帥嗎?』

 

『我只是好奇打劫我的是什麼樣的傢伙……』

 

說到一半,她立刻摀住自己的嘴巴。這個劫匪雖然看起來人還不錯,但她也不應該把自己腦中的話脫口而出呀!要是一個不小心惹惱他了,要怎麼辦?

 

看到她驚慌失措的反應,那張路人臉微微笑了起來,讓季荷突然覺得好像有些帥氣,心跳似乎也有點加速。

 

『我不會對妳怎樣的,我對欺負弱小沒有興趣。所以,放輕鬆點。』他把房門關起來,不客氣地朝房裡唯一的一張椅子坐下,摸出一根不知打哪來的蠟燭,點亮,『願意說說妳的故事嗎?』

 

或許是那天在黑暗中搖曳的燭光太惑人,也或許是那名劫匪的眼神溫柔堅毅的太像爸爸,也可能是自己早已想把所有的事對另一個人訴說。就像是被催眠似地,她坐在床沿,就著微弱的燭光,對著一個幾個鐘頭前正要打劫自己的人,緩緩的開口傾吐她的遭遇。

 

連她現在想起,都覺得實在太過瘋狂。但不得不說,人生處處總會發生些意想不到的事。

 

那個夜,很長很長,長的彷彿永無止盡。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就像哄寶寶睡的安眠曲。終於,在東方天露魚肚白的時候,兩者同時訴說到了最終章。

 

『說完了嗎?』

 

看著眼皮在打架中的季荷,那個男子微微一笑,用帶有磁性的迷人聲音,溫柔的問道。

 

『嗯,接下來就遇到要打劫我的你,然後你就應該都知道了。』她打著哈欠,強忍住睡意,問,『都說了一夜了,你也該告訴我你是誰了吧?劫匪先生。』

 

他點點頭,想了想,然後說:『我姓風,名呈禾,和妳一樣是台南人,算是同鄉。妳那個村子發生的慘劇我也略有耳聞,很遺憾沒能幫上忙……至於,我之所以會搶劫妳的原因,就是因為妳從那所貴族學校走出來,所以就以為妳是那所學校的學生,關於這點,我也對妳感到很抱歉。那所學校的學生就像妳看到的那樣,大多都是富二代或是高官的兒女,總認為自己高人一等,個性扭曲的厲害,不過聽到妳這麼被欺負,看來他們遠比傳說中更囂張。』

 

『呃,你們大人講話都那麼官腔嗎?』

 

風呈禾沒理她,只是低頭一嘆,接著道:『而我自己本身,還有一個非搶劫不可的原因。』

 

『什麼原因?』好奇的,她問。

 

『我得了一種罕見疾病,所以來到都城接受治療。都城物價真的很貴,再加上高到不可思議的醫藥費,得花很多錢。錢花光了,就挺而走險了。』風呈禾看著季荷一眼,有些好笑的說,『誰知道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搶劫,就搶到一個比我還窮的。』

 

季荷也笑了笑,輕鬆的氣氛和整夜沒睡的精神一緩和,下意識地把自己的想法脫口說出。

 

『你的聲音很好聽,說不定可以當電台主持人賺錢,為什麼會想要搶劫呢?』

 

『妳也長得很漂亮,燙個髮,稍為打扮一下,就比那些雜誌型錄的童裝model都美,為什麼又會想要自殺呢?』

 

反射性對答完的兩人都沉默了下來,認真思考對方話中的建議,這才發現其實事情還不到最糟糕的地步。可是他們早已放棄,所以反而看不清希望。

 

『謝謝妳的建議,這個給妳吧。』風呈禾像是想通似的,突然站了起來,把口袋裡的一張車票和一張紙交給季荷,『把房租和下學期那所貴族學校的學費退了吧,能拿回多少是多少。然後回台南,去紙上的這個地方,那是一家教合氣道的道館,是我師父開的。說出我的名字,他應該會收留妳的……』

 

季荷看著他,想要開口卻又被打斷。

 

『差點忘記妳只剩三百元了,如果餓了的話,就先吃這個墊肚子。』他從背包裡拿出兩顆百香果,放在季荷手上。

 

『你真要走了?』發現他話裡隱含離開的意思,也知道有這麼一刻,可是不知怎的,心裡卻有點不捨,希望能有這個中年男子的陪伴。

 

『當然。這世界很大,總有我容身之處。幸好在我走入歪路的時候,遇到的是妳。』風呈禾轉身,推開了單薄的木門,清晨的微光吻過他的臉龐,那彷彿準備要浪跡天涯的瀟灑神情,讓季荷看的耳根發燙,『那就這樣了,再見。希望妳能遵從妳父親的遺願好好活下去。』

 

下意識地,季荷追了上去:『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希望有那麼一天吧。今天,真的很謝謝妳。』他朝她微微笑,圓潤的嗓音就像清澈的流水,撫平了她喪親的傷痛與不甘的憤恨,也悄悄地流入了她的心。『我不會忘記妳的,季荷。』

 

沒有多說再見,也沒有再回頭。風呈禾很豪爽地把季荷留在門口,衣袖一拂便揚長而去。看著他的背影化為一個鮮豔的紅點,逐漸沒入都城一角,季荷仍是不捨的追逐著。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mop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