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橋段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讓人以為剛剛的寂靜只是特意製造的效果。看著沐浴在夕陽下的牧羊人洛克,回歸了小公爵的身份,無比自信地朝火場的方向走去,料想他定是準備去解救可憐的紗麗安娜,觀眾們都興奮地鼓起掌來,頓時掌聲一片,直到喬迪亞走到看台中段的時候才趨靜。

 

他舉起手,霎時樂聲一變,陡然升了幾個轉音,旋律漸緩,竟從本來雄壯渾厚的命運交響曲成了一首古典雅致的慢歌。在眾人的目光中,喬迪亞閒適的態度就像在逛自家庭院似的,說不出的瀟灑與自在。那舉手投足裡不經意流露出的王者氣息,從容高貴,緊緊地抓住了每個人的視線。他將高舉的手放在胸前,一邊往前行進,一邊唱起歌來。

 

「在黑暗中,你交握雙手,擰著眉,落下淚,

喜歡我的表演嗎?

華美戲服、壯麗布景、帥氣美麗的主角,

到目前為止,都很完美,對不對?

坐在看台,撫著胸口,我看出你已陶醉。

想不想要再更醉一點呢?」

 

他把觀眾都逗笑了,笑聲就像會傳染似的,蓋過了樂隊的演奏,甚至還有人激動地站了起來,大聲地喊說,請讓我們再更醉一點。真是太瘋狂了。

 

聽到了人們的呼喊,喬迪亞的笑意更甚。在聚光燈的照耀下,他提步往前,等笑聲平息些後繼續接唱。

 

「沒有問題,包君所願。

只要你願意進入我故事中的世界,

乖乖沉睡,接受催眠,

你就能夠比現在還更醉。」

 

所有人聽了都有些無措,難道喬迪亞的意思是他們還不夠捧場嗎?而樂隊更是滿臉莫名,停止了手上的演奏,全都望著首席顏思齊,等著他的指示。女主角不按劇本走就算了,怎麼連男主角也臨時加戲?

 

顏思齊豎起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大家不要慌張。從第三幕開始,就超出預期的表演太多,他也猜不透喬迪亞想做些什麼,只好隨機應變。而喬迪亞則是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毫不猶豫地繼續自己的演唱。

 

「閉上眼,想要不睡,

捂住耳,才能不催眠。

不要怪我沒提醒,自己進入故事裡的世界能怪誰?

總而言之,

接下來的情節,將會在你夢中上演。

 

而當你醒覺,你將會忘記這一切。

除了,從現在起有辦法跟得上我的音樂,

三十秒的演奏時間。

不然,就只好乖乖地闔眼沉睡。」

 

喬迪亞一唱完,不顧面面相覷的眾人,望著舞台上的女主角,對著她哼起小曲,居然是《但願人長久》。Cloris愣了下,隨即會意過來,立刻跟唱。反應極快的顏思齊也拉起小提琴開始伴奏,小妍見狀也跟著吹起長笛。觀眾席一片鴉雀無聲,樂手區也只有小提琴和長笛單薄的合奏。所有人都在想,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東西合璧嗎?

 

但三十秒後,人們就知道了答案。眼皮重的闔了起來,不知不覺地陷入深沉睡眠中,在夢裡繼續接下來《紗麗安娜的喪禮》的情節。音樂廳內頓時鼾聲一片。只有喬迪亞知道,樂手們會以為自己完成了一場出色的表演,而觀眾也會對這個公演讚不絕口,沒有人會記得第三幕這段荒腔走板的插曲。

 

而在他們的夢中,紗麗安娜會被小公爵洛克所救,與之成婚,艾兒紗也不會消失,兩個人格合而為一,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當然,伯爵家族的榮譽也得以保存,自私的弟妹也會成長為傑出的青少年。夢裡的世界,喪禮會變成婚禮,不會有人被犧牲,也不會有人被拋下,是個非常溫柔的結局。

 

喬迪亞走上台,給Cloris鬆綁,順道清點了下現場還醒著的人,居然就只剩下自己、Cloris、顏思齊、路亦妍,至於觀眾席則完全沒有動靜,看來就算是聰明如羅瑀彤和樓軒宇也來不及反應吧。不過,鄧麗君的《但願人長久》居然沒有幾個人會,現在的人也未免遺忘太多古典美好的音樂了。

 

「喬迪亞……能先請你解釋一下現在發生了什麼事嗎?」

 

小妍和顏思齊試著想叫醒其他昏睡的樂手,但只是徒勞,看向睡得一派安詳的觀眾席想來也是一樣。只好無奈地走上舞台,同男女主角一起站在聚光燈下,有些不自然地問。

 

喬迪亞望著站在舞台邊緣的兩人,知道他們不習慣上台的感覺,即便台下觀眾都已沉睡,還是不自在。沒辦法,畢竟不是演員。

 

他微微一笑,答道,「我剛剛有在歌裡說了,只有不聽不看才能不睡,不然,能跟得上我哼的《但願人長久》也可以不被催眠。所以,誠如你所見,現在醒著的人就只剩我們了。」

 

「催眠?真的假的?這麼多人耶!」小妍站在台上,居高臨下,更清楚地看見每一個睡得東倒西歪的觀眾,大吃一驚才回過神來,戒備的問,「怎麼可能用歌聲就能催眠人?喬迪亞,喔不,李逸傑。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催眠我們?」

 

「就是,你到底想要做什麼……」顏思齊也百思不得其解,突然腦中閃過了團員對他的種種猜測,不禁失聲叫道,「天呀,你該不會真的是外星人,要來侵略地球的吧?」

 

喬迪亞還來不及反應,Cloris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阿齊……你也太寶了。怪不得即便你的條件再好,在葉子凌心中還是只能是好朋友。看來其來有自,你也沒什麼好怨的。」

 

這種彷彿是以別人的角度在討論自己的事……顏思齊強壓心中的刺痛,無意識地轉頭,正好對上小妍的目光。兩人同時看見了對方眼中的困惑和茫然。果然,現在的葉子態度有點奇怪。

 

「妳不是葉子凌,而是Cloris,對吧?」喬迪亞沒有理會一旁問號滿天的兩人,望著自己親手妝點的熟悉面孔,肯定的問。

 

「久仰大名,李逸傑。今日一見真是名不虛傳,相當厲害呢。」Cloris提起了裙襬,優雅地朝喬迪亞行了一個禮,「我確實是Cloris,而非葉子凌。你是怎麼發現的?」

 

「我怎麼發現的並不是重點。我特地把閒雜人等排開,就是為了要方便和妳對談。」他三兩撥千斤地迴避她的問題,「我想要知道,葉子之於妳,是什麼意義?」

 

Cloris揚起魅笑,蠻不在乎地說,「葉子,本來就給花做陪襯的。別以為我不懂你的彎彎繞繞,你和葉子凌能相處的毫無阻滯,我可是在背後幫了不少忙呢。不然你想,若是常人,誰能這麼快就明瞭你話中的意思呢。」

 

「既然妳那麼聰明,那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喬迪亞表情不變,帶著清淺的微笑,說,「妳這朵瓊曇,可願意為我演唱一首《奇異恩典》?」

 

「你不回答我的問題,卻又對我有所要求,不覺得很無禮嗎?」Cloris眼波一轉,說不盡的艷麗嫵媚,這種驕傲張揚的神情出乎意外地適合她。勾起嘴角,她說,「至少,告訴我,為何我是瓊曇?」

 

「Cloris,是指希臘神話裡的花神。從妳剛剛的回答,我就懂妳自己取這個名字的意思了。只是可惜,妳這花神,能使其盛開的,唯有曇花。」喬迪亞有些複雜的說,看著她的眼神帶著哀傷,就像看見了她的結局,「因為,瓊曇剎那,芳華一瞬。」

 

一旁的顏思齊和小妍聽的是一頭霧水。喬迪亞和葉子說的話明明是中文,一字一詞拆解也沒有大問題,但怎麼合在一起就是不懂他們在討論些什麼呢?而且,葉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存在感。就連站在離她這麼遠的距離,還能感覺的到如此強烈的壓迫感,簡直就像是把暴風雪實體化般,銳利的可以刺痛肌膚。

 

「我不是瓊曇,更不會只有剎那的芳華。我還沒報仇,我不會消失。」Cloris噙著艷笑,向前一步,眼中閃過一道厲光,稍縱即逝。「因為,我絕對不會讓最美的時候來臨。」

 

她定睛望著喬迪亞,綻放了一朵微笑。那笑容艷美絕倫,風華無限,如同要燃盡生命般,擁有浩瀚塵世都靜止的美麗,連喬迪亞都有一瞬間的恍神。但就是這短短的一瞬,讓他失了防備。

 

下腹傳來椎心的痛感,令喬迪亞渾身一顫。看著猝然放大在眼前的麗顏,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Cloris與自己的距離竟如此之近,而她的臉龐此刻掛著滿足而邪魅的笑。

 

「你的世界已經終結了。」她的手輕柔地撫上他的臉,聲音如歌。

 

望著瞳孔放大的喬迪亞,握著自己刺在他腹上的匕首,素來雲淡風輕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驚慌的表情。Cloris伸出食指朝他眉間一推,他的身子立刻像失了重心似的朝後倒下,倒在聚光燈的中央,他最摯愛的完美舞台上。

 

「還真是一個適合你的結局。」Cloris蹲下身,不顧一旁早已驚嚇到說不出話來的兩人,凝視著喬迪亞彷若睡著般的俊美睡顏,輕輕地說,像是嘆息,「我本來不想殺你的。可是,誰叫葉子凌愛上了你,而且,你的歌聲和我一樣擁有力量呢。」

 

○●

 

時光推回稍早前。

 

在第二幕和第三幕間的中場休息,羅瑀彤和樓軒宇不約而同地各接到某個重要的人打來的通訊。但因為T大音樂班要忠實呈現正規音樂廳裡的一切設施與設備,所以在演出聽堂裡裝設了通訊干擾器,以免突如其來的通訊鈴聲影響到了其他觀眾欣賞表演的權益。於是,在收到未接來電後,他們立刻走出會場,尋找合適的通訊地點。

 

在看見未接來電時,兩人正好在不同的地方,所以並沒有先和對方說。也因此,場內表演開始後,剛結束了通訊而正準備趕回來的羅樓兩人在門口遇見彼此時,眼中都有說不出的驚訝。

 

「軒宇,你怎麼會在這裡?怎麼沒有在裡面看表演呢?」羅瑀彤看著男友居然不在裡面,無比訝異的問。

 

被叫住的樓軒宇回頭,看見了女友疑惑的表情,也是一愣,「我剛剛通訊去了,裡面沒訊號。妳又上哪去了?」

 

羅瑀彤揚起手中的通訊機,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沾沾自喜,「也和你一樣,通訊去了。而且呢,剛剛打給我的人,是季荷。」

 

樓軒宇聞言,眉心緊鎖,有些擔心的問,「她和妳說了些什麼?」

 

「你記得之前季荷承諾我們,過一段時日後,就會告訴我們上一個用古書祈願的人是誰嗎?」見男友點點頭,她雀躍地接著說,「這個人,就是楚浩然的女朋友,何佳佳。而且,一切一如李逸傑的猜測,季荷在碰觸到古書前,書皮是紅色的,一直到歸她所有的時候,才是橙色。此外,她還詳細地跟我說明她許願時的異樣,那個時候,她似乎也是處在一個通訊無法到達的隔絕空間,然後書裡開出了荷花,從花心出現了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小人,問她要許什麼願望。不過她的願望是什麼,季荷不願說,我也就沒逼她。」

 

「這樣聽起來,和我們遇到黑煙的時候感覺挺像的。」樓軒宇加快了腳下的步伐,一手拉著女友,神色鬱鬱地說,「瑀彤,我覺得,我們很有可能被李逸傑騙了。」

 

羅瑀彤跟上他的腳步,走進了迴廊裡,詫異的問,「怎麼說?」

 

「楚浩然和李逸傑不是好朋友嗎?以他那非人的洞察力,會沒發現何佳佳的異狀?」見女友嘆了一口氣,知道她也想到了這一層,但還有更讓人驚心的事要告訴她。抿抿唇,樓軒宇抑鬱地說,「剛剛和我通訊的人,是程風。最近他在忙著魔術巡迴演出,所以要協助我們辨認音樂班的下一個許願者得抽出時間來,但他方才終於找到了,那個他說見過一眼就會遺忘的平凡女孩。」

 

停了停,他接著說,「那個人,居然就是我們今天觀賞音樂劇的女主角,和李逸傑演對手戲的葉子凌。我不知道李逸傑是怎麼把她弄成台上那個漂亮出塵的面孔,但節目單上寫的名字,確實是她。」

 

羅瑀彤沉默了,這個消息實在震撼,讓她有些心神不寧。她和李逸傑曾相處過一段時間,她真的不想要懷疑他。就她所認識的李逸傑,雖然有時做法有點迂迴,但絕不是毫無目的的。她沉吟細想,一個可能性從腦中閃過,她猛地抓起男友的手,瘋狂地奔跑起來。

 

「瑀彤,妳怎麼了?」莫名被拉著跑的樓軒宇有些奇怪的問。但他同時也注意到有一點也很奇怪,為什麼通往看台的廊道會一個人也沒有呢?即便表演開始了,應該也會有服務人員在外面等待才對,果然,現在的情況非比尋常。他的直覺告訴他,裡頭似乎出了什麼事。

 

「李逸傑所在乎的東西只有三樣,聲音、茶、楚浩然。他從不做沒有意義的事。」羅瑀彤心中亂成一團,「古書給我們的指示不是只要來聽音樂會就能找到殺人魔的線索嗎?如果說,李逸傑早知道何佳佳和葉子凌的事,那他不和我們說的原因就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我們所找的殺人魔和他所尋找的聲音是同一個人。所以,他才會對我們有所隱瞞,因為他要保護她。」

 

「按妳的推論,殺人魔就是那個女主角,葉子凌?」樓軒宇驚駭不已,穩下心後,決定說出自己的發現,「那麼,下半場的表演肯定出了什麼事。到現在為止,我們居然連一個服務員都沒看到,妳不覺得有些蹊蹺嗎?」

 

被男友這麼一提醒,羅瑀彤才發覺果然如此。她想了想,腦中浮起了音樂班那時送上來呈報的室內配置圖的附件,領著樓軒宇拐了一個彎,不走觀眾席的出入口了。

 

「既然裡面出事了,那麼處在那麼遙遠的觀眾席也是無用。我印象中有一條通道,可以直接從到達舞台。我們就在那邊埋伏,沒怎麼的話,再悄悄地回到看台位置上,若出事了,直接處理起來也快的多。」

 

發現了她眼角眉梢的擔憂,樓軒宇握緊了她的手,「放心吧,還有我會陪妳。」

 

「唔,謝謝。」

 

看著她的耳跟發紅,樓軒宇嘴角下意識地上揚,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居然還笑的出來,突然發覺真的是時光匆匆。十三年前,她的多管閒事救贖了他;現在,他竟要陪著她一起去多管閒事,明明她這個快要卸任的學生會會長根本就不需要做到如此地步。但他就是不自覺地被她的認真牽引,心甘情願地一路相伴,直到最後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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