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凌下了場,馬上就回到休息室歇息,不得不說,在眾人的眼皮下和喬迪亞對戲的壓力實在很大,但幸好她沒有出什麼錯。在舞台上,她彷彿本能似地唱著、演著,一心只想要回報喬迪亞的用心。

 

這些練唱的日子裡,喬迪亞身兼多職,相當忙碌,卻還是擰出時間教她唱歌。在今天登台前,他還親手為她化妝,讓自己平凡的臉龐綻放最大限度的美麗。這一切努力都是為了使他的舞台更完美,也讓她的夢想實現的更確實。

 

葉子凌閉起眼睛,想到了剛剛在舞台上的表演,喬迪亞的感情來的那麼猛烈而洶湧,就像是海嘯般幾乎要將她吞噬。但身為女主角,她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害怕,只能用更豐沛的情感將他逼回去。或許,觀眾在台下看見的是他們在對唱著宛轉甜美的情歌,但實際上,台上兩人卻用歌聲暗暗較勁,相互追趕,就在你來我往中,完成了一場又一場扣人心弦的演出。

 

說實在話,真的是有點瘋狂呢。葉子凌看著鏡子裡美麗的自己,笑了起來,無比嬌豔的。臉頰因為緊張還有點紅暈,看起來就像微醺似的,平添幾分麗色。

 

她站起身,打算去更衣室換上一開始登場的白紗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聽這敲門的節奏,似乎有點遲疑似的。葉子凌旋過腳跟,有些好奇的打開門。她記得喬迪亞有規定在休息時間不可以打擾演員,以免妨礙別人的演出準備,那麼現在,究竟來者何人?

 

「咦,阿齊,怎麼是你?好久不見,快點進來坐呀!小妍呢?沒和你一起來嗎?」

 

葉子凌一看見是自己的好友顏思齊立刻拉著他的手進門,整理出一個位置好給他坐下。卻見顏思齊呆呆地望著自己,彷彿被嚇到般,沒有說話。她頓時明白了好友的意思,有些尷尬的摸摸臉,笑著說:

 

「這是喬迪亞弄的,太漂亮,不像我了,對吧?」

 

顏思齊這才緩過神,有些不好意思地轉移目光,「沒有,妳本來就很漂亮,只是別人不懂得欣賞。」

 

「哦,這樣呀。我就知道只有我的好友最懂我。」葉子凌一邊把綁在頭髮的緞帶花給解掉,一邊笑著回應道,「對了,你來有什麼事嗎?小妍沒一起來?」

 

「小妍等到喬迪亞一下場,就一直跟在他後面要簽名照,活像金魚大便似的,死纏著不放。」顏思齊想到那個畫面就好笑,但一觸及葉子凌的視線又巧妙地移開。他凝視著她剛卸下的髮飾,躊躇半天,從身後拿出一個袋子,鼓起勇氣說,「我是來送『首次登台禮』的,請妳收下!」

 

葉子凌有些哭笑不得。顏思齊也太逗了,好好的送個禮物怎麼搞得好像要告白一樣,害她剛剛還有點緊張。

 

「好,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她接過袋子,「可是你和小妍怎麼都這麼客氣,都有準備禮物,我卻什麼也沒送,這樣是不是會有些失禮呀……」

 

「哇,好漂亮的禮服!」葉子凌注意力全被袋子裡的東西吸引。滿心驚嘆的她,也因此沒有聽見顏思齊彷若自言自語似的呢喃,「妳的歌聲就是最好的禮物了。」

 

她拿起素黑色的優雅禮服,展了開來,對著大鏡子裡的自己一比,正好合身。她雀躍地回眸問顏思齊,「這麼漂亮的衣服真的是要送我的?」

 

「嗯,對。」看見她的燦爛笑顏,顏思齊像被這樣的氛圍感染似的,也不自覺地牽起嘴角,「我本來交給喬迪亞,想說這一件衣服應該更適合紗麗安娜受火刑的場景,他應允了,卻要我自己拿來,說這樣的話,妳會更高興。」

 

顏思齊望著葉子凌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臉上仍是笑著,心中有些酸澀。他的這段話省略了很多細節,像是這件禮服是他自己親手縫製的,一針一線不假他人之手,全部都是他的真心。在最後忙碌的公演前夕,他只要想到辛苦練唱的葉子,就覺得一定得為她做些什麼,不知不覺就開始做起衣服來。幸好,總算是趕上了。

 

在表演開始前,他本來想直接把禮服送給葉子當個驚喜,沒想到倒遇上了高年級生的找碴事件,而喬迪亞也為此留在休息室給葉子梳妝。他一打開門,就撞見兩人貌似親密的景象,霎時苦入愁腸,吋吋相思成灰,除了重新掩上門外,別無他法。那麼一瞬,他好想用剪刀把自己這一個禮拜不眠不休的心意給狠狠裁斷,卻終是捨不得,只好把它放在門外。

 

孰料,喬迪亞竟自個兒找上他,要他自己送給葉子。現在的他們正好缺一件戲服,他的禮物正好可解燃眉之急。於是,他依言來了,也看見葉子臉上的幸福洋溢。現在的她,是舞台上熠亮的星。剛剛她飾演紗麗安娜嫵媚和艾兒紗純真的爛漫風情,叫台下人們如癡如狂。而他,卻只能隔著一道高台,寒愴地望著她璀璨的形影。

 

第一次,顏思齊發現他們之間的距離是如此之近,分明站在同一個舞台,但就是隔了些什麼,咫尺天涯。

 

而這個「什麼」,就是喬迪亞吧。因為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就已經比他更了解葉子。像喬迪亞這樣宛如天外飛仙般的完美天才,他這個只會創造破音樂的小提琴手根本就比不上,不是嗎?顏思齊自嘲地心想。

 

「謝謝你了。這衣服真的很美,做工細膩,材質又舒服。你要不要等我一下,看看你這份禮物送的合不合用呀。」葉子凌俏皮地朝他眨眨眼,顏思齊嚥下滿腔思緒,望著喬迪亞為她妝點的美麗臉孔,露出微笑。

 

葉子凌沒有查覺他的異樣,也回以微笑,像隻快樂的小鳥般蹦蹦跳跳地進了更衣室,無憂無慮的。

 

顏思齊斂起笑容,撫平嘴角,轉頭,望向大鏡子裡面無表情的面孔,突然覺得自己實在很虛偽。

 

或許,當人要掩飾太過複雜的情緒時,連話也沒法說,因為一說就會露餡。所以,就只能用一個微笑來敷衍。

 

既然都拉過勾了,是伴奏就是伴奏,是配角就是配角,反正只要是葉子要的,哪怕琴弦俱斷、粉身碎骨,他也會用盡所有成全。

 

一切,只為了那個在記憶裡的七月炎夏,唱著《奇異恩典》的長髮少女。她的歌聲與形影,在無數個午夜夢迴的深晚,驅走了他生命中的縟熱與煩躁。只要在她身邊,就是溫暖宜舒的秋日天氣,讓人不捨逃離。

 

「我換好囉。」更衣室的門發出喀嚓的聲響,顏思齊聞聲轉過頭,卻再也移不開視線。

 

葉子凌身上穿著自己為她親手縫製的素黑小禮服,一如想像中的貼合身體曲線,顯得既嬌柔又優美。裙襬和袖口處鑲有帶著銀絲的細緻荷葉邊,在胸前更以薄紗蕾絲托襯出鎖骨與肩線的輪廓,讓小露粉肩的她多了一份純真的性感。加上高綁的法國捲雙馬尾,直落胸前,腳踏一雙交叉十字綁帶黑長靴。一雙星眸有些不安地瞅著他的反應,幾分的含羞帶怯。

 

他在做衣服的時候,曾經想過無數次她穿上這件禮服的情景,卻沒想到親眼所見會遠比想像中更加震撼。這件精緻的禮服,充分展現了她甜美與成熟的氣質,簡直就像是從喬迪亞的劇本裡走出來的完美女主角。

 

「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的漂亮。」他由衷地稱讚,用目光占有她。這份美麗是他親手所造,也是他第一個見證。顏思齊猝然覺得,這一個禮拜的心血都已值得。

 

「我感覺到了,你看的目不轉睛呢。」葉子凌笑了起來,拉著裙襬,純真爛漫地旋了一個圈。

 

「那大概是因為我送的衣服太漂亮的緣故。」他穩住神,稍微潑了下她的冷水,滿意地看見她醞惱的表情,發現還是這種相處模式最適合他們。他拿起一旁解下的緞帶花,走到葉子凌身前,蹲下,為她繫在腰上,「如果,再加上這個小妍的『首次登台禮』,就更完美無缺了。妳看,現在我們的心都妳同在,有沒有感覺更勇氣百倍了呢?」

 

葉子凌低頭看著半跪在身前的顏思齊,有些征忡的。這樣的他,既熟悉又陌生,好像和往日不同,但又有些說不上來。

 

「謝謝你的心意。」她扶起他,誠心地說,「阿齊,你人真好。你和小妍都是我一輩子的朋友。現在我們的夢想已經完成了一半,下半場的公演我們一起加油吧。」

 

顏思齊不知道該做何表情,只能利用身高的優勢用手溫柔地壓住葉子凌的頭頂,讓她看不見自己的臉。

 

「這個髮型是喬迪亞幫妳弄的嗎?」感覺到手下傳來了震動,她點點頭。顏思齊聽見了自己的聲音說,「很襯妳,他果然厲害,非常了解妳。」

 

葉子凌想抬頭,但顏思齊的手勁加大,讓她挺不起脖子來。她只好抓著他的手,低著頭,用著無比彆扭的姿勢,奇怪地問,「阿齊,你怎麼了嗎?」

 

良久,她才感覺頭上壓力一輕,一抬首,就看見那戴著白色毛帽的孤寂背影已然打開了門。回頭,他給了她一個苦澀的微笑。

 

「沒什麼。」淡淡地,他答,「只是覺得,我不應該再繼續打擾你。畢竟休息時間所剩不多,妳或許還需要準備。」

 

葉子凌張口想說些什麼,話卻說不出口,全噎在咽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門板緩緩地闔上,心中卻油然興起一股莫名的惆悵。

 

其實,顏思齊的心意,她是知道的。在那個練習室,他用小提琴演奏李斯特《愛之夢》的時候,她就知道了。顏思齊對她的好,還有默默付出的心,她也懂,但她實在無可回應。

 

顏思齊真的真的是個非常好的男人。他有才情,有自己的個性,最重要的是,他對自己真的是呵護的無微不至。但這世上,卻有那麼一種冥冥註定。你分明知道他的條件極好,可心湖卻偏偏波瀾不起,完全沒有一丁半點的衝動。

 

真的就只能是朋友,一輩子的朋友。葉子凌轉身走向大鏡子,整理自己的長髮,讓它變得更蓬鬆些。

 

比起顏思齊,喬迪亞只要一個眼波流轉就能讓她怦然心動,只要和他站在同一個舞台,哪怕壓力再大也叫人安心。即便她自己也知道,她不是他的歸人,只是過客,但還是無可抑制地戀慕他、渴望他,想要與他共度更多個繁星滿天的夜晚。

 

可是這樣的想法只是妄想。當《紗麗安娜的喪禮》落幕後,就會曲終人散。她和喬迪亞之間,也沒有後來了。

 

葉子凌望著鏡子裡的麗顏,有點陶醉,醉的不是因為漂亮的樣貌,而是因為心上人曾用手指那樣溫柔而細膩地為她描繪妝點。只要想起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就覺得能夠擁有這樣的回憶就很幸福了。

 

曾經擁有,不也很美嗎?

 

如果說,在那個星光滿天的一葉小舟上,她只是承認自己不由自主地被喬迪亞吸引。那麼現在,經過了這些天的沉澱醞釀,葉子凌終於可以清楚地搞懂自己的心意。

 

鏡子裡的臉孔勾起了甜蜜而滿足的笑顏。皓齒微露,宛如曇花初開,一雙明眸亮若星辰,艷不可擋。但在這樣美麗的姿容下,氣質卻隱隱帶著不可言喻的心傷與悵然。

 

她看著鏡子裡的人,嘴邊揚起的甜笑逐漸轉為苦笑,微微搖頭,像是在告訴自己。

 

「知道結局也沒用了……因為,我已經愛上了他。哪怕知道他是個永遠無法企及的人,我還是心甘情願地做夢……」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無數個不可以彷彿重砲般粗暴地灌進她的腦袋,擊潰了綺想,令她心臟猛地緊縮。葉子凌頭痛欲裂,驚慌地四處張望,難受地大吼,「是誰?快出來!」

 

『妳不可以愛上任何人!』

 

四周無人,一室俱靜,聲音似是從她的腦中響起的。拔尖的女聲,淒厲高嚎,讓她避無可避。

 

「為什麼……」她用力地抱著頭,非常的不舒服,渾身都在冒冷汗。就像是體內有什麼東西要衝出來一樣,如此的狂爆猛烈,叫人無法消受,就連神識都有些恍惚。

 

『因為,戀愛中的女人,最美。』女聲重重疊疊,在腦中碎成千千萬萬回音,折磨著她的意志,『為了存在的更久,我絕不會讓那一天到來的!』

 

最後的這幾句話雷霆萬鈞,連靈魂都被穿透似的。與之對峙了好一會,卻發現根本就無法抵擋。她連話都說不出來,動也沒法動,手腳沉重的不像自己的一樣,但腦中還迴盪著那可怖的回音,甚至越發清晰。

 

為什麼,她不可以有戀愛的權利呢?

 

葉子凌累了,乏了,不想掙扎了。突如其來的聲音所說的東西太難懂,她無法理解,只能任由意識下墜。

 

在眼前陷入最後的黑暗前,她看見從身上的口袋裡掉出了一個鮮紅色的平安符,在還來不及看清上頭寫的字時,就已粉化成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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