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茉帕然

音樂劇《紗麗安娜的喪禮》公演當日。

「葉子葉子，不好了！鐘花瓶帶了一票高年級生闖進後台，把好幾個同學給打傷了……」小妍風風火火地衝進女主角休息室，一邊驚慌地高聲叫道，「而且顏思齊和喬迪亞那兩個渾蛋不知道跑哪去了，連通訊也不通！現在準備室裡一團亂，本來就人手不足的化妝師又受傷了，要怎麼辦？」

提早到達休息室，甫換好一身水藍色鑲白色絨邊歌衫的葉子凌，聽了也不禁嚇了一跳，趕忙問道，「怎麼會這樣？再一個鐘頭公演就要開始了，剛剛我看見外頭有好多知名的音樂家，如果因此而耽誤了時間，那我們T大音樂班的聲譽何在？鐘雪莉學姐怎麼會幹這種糊塗事？」

「誰知道？忌妒的女人最難懂了。」小妍扁扁嘴，抓了葉子凌的手就拉著往外跑，「總之，現在編劇導演和樂隊首席都不在，就妳這個女主角最大，先到案發現場看看，就算幫不上忙好歹也能安撫人心。」

葉子凌任好友牽著，一邊提著長裙奔跑。的確，小妍說的並無道理，她去看看就算沒什麼幫助，至少也能讓眾人不那麼緊張，畢竟他們都是一起從這段資源缺乏的日子中熬過來的，這點小挫折怎麼可以輕易的打擊他們！

「喬迪亞本來就行蹤不定……可是阿齊呢？」葉子凌喘著氣，一面問，「怎麼會連他也不見了？」

「我怎麼知道……這幾日樂隊排演一結束就會無故消失，不知忙什麼去了，問他也不說，支支吾吾的，真討厭！」

越接近公演，同學們的情緒也越是緊繃，這個樂隊首席居然還給他鬧失蹤！葉子又忙著和喬迪亞練唱，煩不得。要不是身為顏思齊好友的小妍出面解釋，說他另有要事，隨口呼悠，不然整個團隊的士氣早瓦解了。但俗話道，一旦說一個謊，就要用另一個謊來圓。這幾日，小妍已經說了一大堆善意的謊言，讓素來心直口快的她已經快要瘋掉了！

葉子凌想了想，「說不定阿齊他真的有其他事情要忙。我相信，他絕對不會忘了我們要一起同台演出的約定，這可是實現夢想的第一步。難得有這個機會，他一定不會放手的。」

她邊說，停下步伐，順了順氣，伸手推開了準備室的大門。

小妍笑了笑，「我也這麼認為。所以即便他沒告訴我無端失蹤的原因，我還是信他幫他，因為我們是朋友嘛。」

葉子凌也回以微笑。她實在很感激在大學生活裡能擁有像小妍這樣的諍友，雖然聒噪了點，但真的很棒。

準備室裡一片狼藉。本來供其他配角化妝的大鏡子破碎了一地，反射出的不規則光點照亮了每人臉上的惶恐。桌椅歪倒移位，有的還斷了幾根腿。本來應該放在桌上的東西被掃了一地，眉筆唇膏什麼的都散亂在地上，有的還給人踩壞了，爆出鮮豔的色彩。整間房間霧濛濛的，溢著濃烈的香氣，一開始，葉子凌以為是落塵，後來才發現在空氣中懸浮的微小粒子是妝粉。

她還沒有看過比這個更可憐的房間。這種彷彿大軍過境、狂風龍捲後的慘狀是怎麼一回事。

整間房灰撲撲的，有點朦朧，就像隔了層薄紗，但可以看得出物品的形狀，和兩方對峙的人馬。本來開門並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但小妍一看見裡頭悽慘的情況，也傻眼了，不住地出聲，「怪了，我剛走的時候還沒變成這樣呀……難不成是鐘花瓶又跑回來了？」

事實證明，她的預感總是好的不靈壞得靈。隨著頭髮的一陣拉扯所傳來的劇烈疼痛，讓她的心臟幾乎快要蹦出胸腔。幸好她髮短，掙扎了一下，忍著痛，總算得以逃脫。

回過身，與對方隔開數步，看見同樣被揪住長髮的葉子，她大吼，「放開她！」

小妍撫著頭皮，怒氣沖沖地瞪著剛剛偷襲她們的魁武男子，是本來的擔任小提琴首席的四年級生，賈斯汀。他邪笑著緊抓葉子凌的及腰長髮，每當她想掙扎的時候就故意猛一收緊，讓她發出淒厲的尖叫，也讓小妍無能為力。剛剛的劇痛仍在提醒著她，她打不過眼前的男子。

「Sherry，我抓到大魚囉。」賈斯汀好整以暇地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把葉子凌不斷揮動的雙手反剪，制住她的行動，連理都不理小妍。

房間內傳來清脆的鼓掌聲，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感覺傲慢自極。擁有一頭燦金捲髮的鐘雪莉踱著步子，悠閒地從灰濛濛的房間走了出來，頭髮沾上了一些閃亮的妝粉，輕慢地微笑，竟帶有一種狂艷的美麗，簡直就像是葉子凌一直詮釋不好的紗麗安娜。

「Justin，你做的很好。」她朝他綻出一朵美艷的微笑，看也不看小妍一眼，彷彿她是空氣一般。她緩緩地撫上葉子凌不染脂粉的臉龐，輕輕的說，「像妳這樣狼狽的醜小鴨，怎麼會有站在舞台上的資格呢？」

葉子凌張了張嘴，看著眼前鐘雪莉經過精雕細琢近乎完美的漂亮五官，有了一瞬的失神，想說的話又吞回了肚子裡。她不得不承認，就本質而言，鐘雪莉或許真的比她更適合紗麗安娜這個角色。

「不說話，是吧？」她的手順著葉子凌的臉蛋下滑，似在自言自語般，繼續說道，「像妳這樣平凡的人就算穿上這麼漂亮的歌衫，也不怎樣，那還不如不穿了，不是更好嗎？」

停在領口的手猛一用力，扯下了她胸前一長條的毛皮裝飾。葉子凌身體顫了下，這才發現鐘雪莉的意圖，她居然想要破壞她的戲服！氣憤的抬頭，卻驚見鐘雪莉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神色。她突然明瞭了，這些高年級生根本就已經不管音樂班的榮譽，只是因為自己沒有站在舞台上，所以也不允許其他人表演，才會在公演前夕使出如此幼稚的欺負手法。

「你們是變態嗎？」葉子凌忍不住地回嘴，順便用眼神示意小妍不要妄動，「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就要毀掉。公演無法成功，從T大音樂班出來的你們，也會一起被音樂界貼上廢物的標籤，這樣根本對我們都沒有好處。」

回應她的，是衣帛的撕裂聲，在一片寂靜中顯得格外聒耳。葉子凌正想說話，嘴裡卻被鐘雪莉塞進剛扯下的布條，出不了聲。

「怎麼會對我沒有好處呢？」她愉快地破壞戲服，眼中揚著瘋狂，「妳一定在想，就算沒了這件歌衫，也可以去儲物室找一套來將就吧。可是很遺憾的，我必須得告訴妳，儲物室裡的衣服都比妳現在身上的這一件更慘。而且，現在距公演剩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你們那麼少的化妝師又怎麼來的及幫所有人完妝……」

「講重點，妳到底想怎樣！」

小妍終於忍無可忍地衝上前，想要阻止鐘雪莉愚蠢的破壞行動。葉子上台的每件衣服都是她和顏思齊親手依著喬迪亞繁複到暈頭的版樣縫製的，鐘雪莉拉扯的每一塊布，都是他們的心意呀，憑什麼這樣任她糟蹋？這些高年級每次都仗著資歷深就欺負他們，好像理所當然似的，那這些人到底為了這個公演又付出多少心力呢？

還不是就一味的干擾毀壞，想要霸為已有，他們到底又為此做過了些什麼？

見小妍突然發難，鐘雪莉沒有停止手上的動作，只是用眼神示意賈斯汀要抓住她，賈斯汀立刻騰出抓住葉子凌長髮的手，輕鬆制住小妍毫無章法的攻擊。而小妍只來得及在最後一刻，將布團從呆愣的葉子凌口中取出。

即便被束縛，小妍還是氣憤地高喊，「妳憑什麼踐踏我們的夢？」

「因為我想當女主角！」鐘雪莉不自覺地回答她，或許是被小妍激烈的態度刺激到，連聲調都有點拔高，「只要我當女主角一切不就都沒事了，我比葉子凌漂亮，也更有人緣，這是我在大學的最後一年耶，這個位置本來就非我莫屬！」

她退後一步，讓小妍看見葉子凌本來漂亮的水藍歌衫被拉扯的歪七扭八，一副狼狽的樣子。然後挺起胸膛，拉起了自己泛著玫瑰光澤的長紗裙。小妍這才發現，鐘雪莉身上穿的也是戲服。

「妳看她這樣失神落魄的模樣要怎麼站在舞台上？」鐘雪莉勾起美艷的微笑，「真正的女主角，是不管身處在怎樣的情況下，都要像是自己所扮演的人物。現在她的衣服也毀了，也沒人有空給她扮妝，但現在不就有一個完美的紗麗安娜在這嗎？」

小妍猛地看著她，不敢置信地問，「妳的意思是……妳想等下登台表演？」

鐘雪莉理所當然地點點頭，「當然，在現在的情況下，如果希望公演順利舉行的話，喬迪亞只能選我。我已經把紗麗安娜和艾兒紗的台詞背好了，只要我能上台，我願意讓所有的高年級生也一起表演，大家也都已經準備好了……」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夢，妳可以不認同，但無權剝奪。連這麼一點道理都不懂還妄想演女主角，未免也太張狂了吧？鐘大小姐。」

一回過神，葉子凌就聽見自己的聲音冷冷地打斷了鐘雪莉的話，在說完後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這樣傲慢冷漠的挖苦語氣有點像是喬迪亞的，也似在詮釋紗麗安娜時的口吻，但卻脫口而出地如此自然，沒有絲毫突兀，彷彿是她自己真正的情緒般。

也或許除了演技外，葉子凌真的已經氣極，被當眾撕衣服就算了，這件歌衫可是顏思齊和小妍一針一線縫的，穿著他們為自己做的衣服上台，就像穿上征衣，飽含勇氣與力量，可以所向披靡。

不知怎的，在鐘雪莉撕扯她的衣服時，葉子凌的神緒似有一瞬間的脫離，有些飄邈恍惚，相當奇妙的感覺。一直到了剛剛，才如夢初醒。

她突然其來的態度轉變，帶有一種冰冷的威壓，讓從她口中說出的每句話都像是真理。鐘雪莉感到威脅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連在身後一語不發的賈斯汀也彷彿被催眠似地放鬆了束縛，一臉的莫名奇妙。小妍則是緊張地看著好友平靜冷淡的臉孔，有種奇妙的違和感。

氣氛有如緊繃之弦，陷入一片死寂，沒人敢輕舉妄動，只是不知所措地看著面色沉著的葉子凌。此時，遠方傳來了悠然的腳步聲，直視前方的葉子凌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劃破了這奇妙的平衡。其他三人也舒了一口氣，轉而看向葉子凌所注視的地方，也跟叫出聲來。

「喬……迪亞？」

葉子凌像中邪似地看著走到她眼前的男子，驚訝的簡直忘了呼吸。今天的喬迪亞穿著圓領的白襯衣和素黑長褲，外頭罩了一件滾著黑羊毛的卡其色夾克，腳踏一雙同色的綁帶長靴，將他本來就修長的身材襯托的更加完美帥氣。他戴著劇中牧羊人所需要的奶金色鬈髮，雙眼皮畫著黑色眼線，而眼窩則打上了墨藍色的眼影，眉眼間的輪廓深邃。一陣清風從走廊的盡頭拂過，吹動他反射著光亮的淡色髮絲，也勾勒出連天使都自嘆弗如的俊美容貌。

今天的喬迪亞，並沒有戴面具。

眾人怔忪地望著他，就像看見了從故事中走出來的英俊牧羊人，那麼恰如其分的尊貴夢幻。如此簡單的裝束打扮，卻仍無法遮掩他與生俱來的貴族氣息，宛如是山林間的薰風，舒淡閒雅，清潤似水，流轉於自然中，在那雲深不知處，至高至上，始終難以捉摸。

四人一直看著、瞅著，連身為男人的賈斯汀也彷彿丟了魂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迷失在他幽深的黑眸中，無可逃脫地沉淪，時間似乎就此靜止。喬迪亞也沒有說話，嘴角帶著優雅的朗笑，沒有平時冷淡難以親近的感覺，反而有種沐浴在冬陽下的溫暖。直到喬迪亞肩上的小松鼠吱了一聲，翻過了身，所有人才猝然驚醒，摸摸鼻子，有些尷尬。

「喬迪亞……你好漂亮喔……」葉子凌一時之間實在找不到任何詞彙來形容他，「不過……你怎麼不戴面具，你的臉不是被火燒傷嗎？」

「我從沒說過我有被灼傷過，大概是人云亦云吧。」喬迪亞仍笑著，但周圍氣溫很卻似乎降了幾度，「而另一個問題……妳有看過戴著面具的牧羊人嗎？」

葉子凌呆呆地搖了搖頭。

此時，端詳喬迪亞面孔許久的小妍突然叫出聲來，「什麼喬迪亞，你是李逸傑才對！我有你的照片，不會錯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