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攝氏三十七度的戀愛最不容易受傷害,它比正常體溫稍高一點,那是愛的熱情,但也絕對不會高太多。因為,即便戀愛,也要維持適當的清醒。這就是所謂的,百分之三十的愛留給自己。

 

目前,羅瑀彤正在學習這種三十七度的戀愛觀。她想要更愛自己一點。

 

上個月,她去聽了「T大風雲人」的現場,訂了披薩又做了龜苓膏當宵夜,本來和音控員大熊和小林、以及主持人程風與訪談佳賓樓軒宇談的氣氛挺熱絡的,沒想到程風多嘴地問了一句,樓軒宇的回答竟讓她難受的透不過氣,她當時立刻藉故有要事先行離開。

 

『既然她不認得我,為什麼我就非得要記得她呢?』

 

多少個夜裡,她在夢中被這句話嚇醒,彷彿看見那個溫情醫生眼中的怨懟。中藥吃完了,她卻不敢回診,於是,又開始過著數綿羊看月亮的日子。

 

羅瑀彤知道自己又失眠了。已近九月開學季,學生會的活動多了起來,但她卻不想要找醫生吃成藥。她自己知道,她的病,只有那個人能醫。但,她卻不知道拿什麼臉去見他。

 

因為,樓軒宇在訪談中所說的那個不認得他的女孩,應該就是自己。

 

那天,她藉故通訊器震動,說有人找她先行告辭時,幾乎是奪門而出的。一回到宿舍,立刻尋找以前小學畢冊的電子檔案,果然在大自己兩屆的學長裡看見樓軒宇的名字。

 

她還記得,那個時候她擔任學校的和平大使,個性也還很不圓滑。當她發現學校有校園霸凌的存在時,常會秉著和平的口號,挺身對抗。雖然有時候也會被打得鼻青臉腫,但因為她是老師的寵兒,同學也支持她的作為,所以久之,霸凌集團看到她都會摸摸鼻子自嘆倒楣。她的最高紀錄,是一個禮拜拯救了三十八個長期被欺負的同學,也讓她拿到了校長親頒的榮譽獎牌,風頭大盛。

 

她熱心雞婆的個性在小學時候發揮的淋漓盡致,羅瑀彤實在不知道樓軒宇是不是她救過同學裡的其中一個。但可以確定的是,如果那些同學來和她道謝,她一定會一頭霧水,因為這麼多人,實在是記不得了。不過,看那天樓軒宇的表情,她竟有種直覺,應該就是她。

 

那麼,闊別多年後,當她再次出現在樓軒宇的身前,成了他的病人。他為她問診把脈,開藥治病,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她想看他的名牌,跑去聽他的電台節目,他又是怎麼看待她的?

 

還是,他真的是忘了她,就像她也把他遺忘一樣。在漫長的流光裡,他們的名字都遺失了,就算找回,也無從確認,到底是不是當時的那個人。

 

按照羅瑀彤前兩回戀愛的經驗,她會這麼的在乎一個人,應該就是喜歡了。若是以往的她,一定會把握住每一次機會,如飛蛾撲火般,奮不顧身。她素來都是如此,不會白白的等待時機。但是,這一回,她卻退縮了。

 

她不希望愛情的火光像前幾次一樣轉眼熄滅,面對這麼一個溫潤如水的醫生,她想和他好好的走完這一生。這是她頭一回萌生出的念頭,可是,她卻曾傷害過過去的他。

 

她難受的抱著頭,盯著螢幕裡煩人的企劃書,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了哪一件事而頭痛。畫面左下角突然跳出一個視窗,叮咚一聲,是程風傳來的即時訊息。

 

『嘿,八月二十八是我生日,妳這個九月生的要不要來給我捧個場,沾沾光?』

 

煩悶的情緒被這突來的訊息給打亂,壓力也清減了點。她摸摸自己凹陷的眼眶,笑笑,回覆道:「如果你不介意我的煙燻妝的話,樂意之至。」

 

既然怎麼想都是無解,索性別想了。這次,她不會一口氣付出所有的愛,會試著相信緣分,維持三十七度的愛情。

 

午夜十二點半,聽著室友三人熟睡的呼吸聲,正在處理公務的羅瑀彤伸了個懶腰,看著窗外的圓月,忽然覺得有人和她一樣都還沒入夢,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就跟這封突襲的即時邀請一樣,想在第一時間看到,第一時間回覆,也是需要那麼一點運氣。

 

想了想,關掉了螢幕,放下待處理的企劃,轉身爬上了床,心底不期然地劃過一絲了悟。

 

即便緣淺情深,也要更愛自己一點。

 

○●

 

八月二十八日,晚上。羅瑀彤帶了幾瓶清酒做禮物,敲了敲程風房間的大門。

 

這個電台主持人並不是住在校舍,而是在學校附近租屋。她是第一次來,倒有些訝異程風的品味居然挺好的,他租的這地方是很標準的社區大廈,感覺還蠻清靜高雅。以學生來說,這裡租金應當不便宜……羅瑀彤搖搖頭,又繼續努力的敲門,聽著裡頭喧鬧的聲音,有一點想要嘆息。

 

至於羅瑀彤為什麼會用敲門的呢?原因就是因為,她在外頭按門鈴按了好久都沒人應門,用通訊器連絡程風又不接。實在不得已,只好向社區門口的警衛請求幫忙,辦了訪客證,好不容易才循著程風給的地址找到了這間房。但這間房裡頭不知道在做些什麼,乒乒乓乓,活像在打仗似的,真是難為附近鄰居的耳朵了。

 

也怪不得沒有人聽見門鈴和通訊器的聲音。照這個情況看來,程風的慶生宴似乎集結了不少人呀……

 

一想到程風,她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個電台節目,想到那句讓她落荒而逃的話,想起那個人。

 

感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他了。

 

她繼續敲著門,指節敲打的聲音清脆的像是某種催眠的旋律,一下又一下,不斷地迴環反覆。

 

這些日子以來,她投入全部心力努力會務,參與每一個活動,打點好每一件事,盡量的讓自己保持忙碌,就是希望不要再胡思亂想。但到了晚上,她還是照樣失眠。然後,白天裡她不願面對的東西就會從黑暗裡冒出來,強迫她,不得不想。就像一場久無止盡的惡夢迴圈,她無從掙脫。

 

她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小女孩,會那麼輕易的獻出自己。她和那個人之間存在著一個難解的結,造就了那個人的今天,而她不知該如何解開,只能說服自己隨緣。

不斷的,告訴自己要姿態高一些,要更愛自己一點,不可以像從前那樣奮不顧身的跳了進去,然後淪陷,受傷,無可自拔。但是最近,就連這樣的緊箍咒都難以壓抑她奔騰的情感。

 

她甩甩頭,試著喊了幾聲,手不歇停地敲著門。這回,門裡總算有了動靜。

 

「喂,是不是有人在敲門呀?」吵雜的聲音瞬間靜了下來,羅瑀彤抓緊機會叫著程風的名字。

 

「是個女孩子的聲音耶!」有人高聲呼道,又是一片嘈雜,接著又有人開口,聲音顯得有些遙遠,「程風,你還有約人嗎?」

 

「我去開門吧。我們這麼大聲,不管是門鈴還是通訊都沒聽著,在外頭等那麼久也真是辛苦了。」熟悉的聲音由遠而近,伴隨著室內拖鞋的腳步聲,讓她的一顆心緊張地都快蹦出了胸膛。門開,探出了一個人,見到她的時候明顯愣了愣。

 

羅瑀彤在心中暗暗地嘆了口氣,果然是他,他們之間或許真有種古怪的緣份牽引。她揚起公關式的燦爛笑容,熱情的說:「樓醫生,好巧,居然會在這遇見!」

 

樓軒宇臉上和頭髮都沾著某種白色的粉末,看起來有幾分狼狽但依然不減他儒雅清秀的氣質,眼裡的愣征一閃而過後,他看著笑容燦爛的羅瑀彤,也跟著笑了起來,「那可真是不巧,我在找妳。」

 

樓軒宇讓她進了門,兩人站在玄關的地方,無語。羅瑀彤尷尬地側過頭,惴惴不安地彎著身子脫鞋換鞋,動作出奇的慢,她慢慢地起了身,這才發現樓軒宇還站在她的旁邊,臉上沒有半點不耐煩。難道,她剛剛真的沒聽錯!

 

他在找她!?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卻發現他正仔細端詳著自己,似乎沒有解釋的打算。他的視線炙熱非常,隱隱浮動著什麼,讓她感覺非常不舒服,所以也毫不認輸地瞪了回去。電光石火間,樓軒宇快速地抓起自己的手,她嚇的尖叫。這叫聲之淒厲,頓時,混亂一片的房內又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齊齊看向他倆,讓羅瑀彤突然好想找個洞鑽進去。

 

「這是怎麼回事?非禮嗎?」有一個聲音在安靜非常的房內響起,相當清晰。

 

羅瑀彤羞得耳根都紅了,但樓軒宇仍是面色如常地抓著她的手腕,完全沒有鬆手的意思。

 

這時廚房探出了一顆頭,滿是皺紋的臉上沾著白粉,看起來滑稽好笑,原來是程風。他看了看眼前的情況,揮了揮手,大聲喊道:「樓醫生職業病發作了!還不快去幫忙包水餃,今日壽星最大,想吃餃子也不成!你們這群少爺小姐也該好好學學廚藝,別老依賴機器,真是……」

 

羅瑀彤此時才發現,這十幾個人衣服、頭髮、臉上都有白色粉末,原來大家是在做水餃呀!不過,怎麼搞的這副大陣仗?

 

程風像趕蒼蠅似的,把人都趕去幹活了,然後才走到他倆前方。看著樓軒宇愈來愈嚴肅的表情,經驗老到的他,對羅瑀彤比了一個阿門的手勢。

 

她還來不及意會程風的意思,手腕就給放了下來,她看著樓軒宇陰鬱的表情,也產生一種相當不妙的感覺。樓軒宇抿了抿唇,這才開口,聲音像從冰窖裡發出來。

 

「妳的臉色蒼白憔悴,毫無血色,四肢想來也是冰冷。剛看見妳,我就在猜妳到底有沒有吃藥,醫院也發過短訊提醒妳回診,但妳沒有,本來還以為羅小姐你可能另請高明了,但現在看來似乎沒有。」樓軒宇勾起嘴角,但感覺不到他的笑意,「剛剛把脈的結果,妳的病情顯然加重了。身子也虧空的厲害,偏偏身體的主人還不知愛惜,勞心勞力,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麼?妳自己說吧,妳有多久沒有睡好覺了?」

 

如果他是帶著脾氣罵的,羅語彤一定會為自己辯護,但他現在用平靜到近乎闡述事實的口吻說著情緒化的字詞,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能諾諾地說:「大概一個月吧……」

 

她沒有說的是,從中藥吃完的那天起,她就像失了安全被的嬰兒,幾乎沒睡著過。

 

「一個月!」

 

聽到回答的樓軒宇和程風都倒抽了一口氣,樓軒宇更是面色沉重的拿出紙筆,正準備開方子,然後趕這位小姐回去睡覺。難道她不知道,所有的病症都是拖愈久愈難醫的嗎?

 

可是,他的手卻給人打掉了。羅瑀彤定定地看著他,蒼白的臉龐帶著堅毅和某種奇怪的情緒,她緩緩地問,語調平穩,「難道,你對每一個病人都是這麼關心照顧的嗎?怎麼售後服務還做的這麼周全?」

 

樓軒宇皺著眉心,彎下腰把筆撿起來,好脾氣地解釋,「妳是我的病人,這麼做是理所當然。現在,妳需要的就是好好喝帖藥,然後乖乖休息,而不是這麼晚還想在這裡玩。自己的身體要自己好好愛護,現在的妳沒有玩樂的本錢。我會和程風解釋妳的狀況,妳的心意他也收到了,快點回去休息吧。」

 

樓軒宇一邊說,一邊接過她手中裝清酒的袋子,但手又被再次的打掉了。他抬頭,正好對上羅瑀彤熊熊燃燒的眼眸。她生氣地瞪著他,然後用力地推開他和程風,從兩人中間穿過,甩下一句話。

 

「現在,我可沒付錢要你醫我!你也不是我的誰!我的身體怎樣你管得著嗎?」

 

這話說的過份了,他的本意也只是關心,但居然被人狠狠踐踏。樓軒宇並不是木頭人,只是好脾氣有耐心,但絕非無感無覺。現下,被她這麼一說,一口氣也給激了上來,正打算回話,卻發現肩頭被人拍了拍,原來是剛剛一直站在身邊的本日壽星,程風。

 

「樓醫生,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但對一個女生大吼大叫的實在有失風度,別跟她一番見識。再說,最近快開學了,學生會的活動特多,會長忙都忙不過來了,情緒比較差在所難免嘛。身為男人,自然得體恤一下,是吧?」

 

被程風這麼一說,樓軒宇的怒氣也稍微平息了些,但仍忿忿不平地說,「可是,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這種態度實在是讓人看不下去!」

 

「咦,為什麼會看不下去?我們大家都知道會長常睡不好,但最多只是叮囑她多休息,別太勞累。但你卻氣成這樣,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樓醫生失態呢!真是難得。」

 

程風打趣的說,希望可以稍微緩和一下劍拔弩張的氣氛。這畢竟是他的慶生宴,他可不想搞砸呢!再說,樓軒宇和羅瑀彤都是他特地邀請的貴賓,雖然關係不到朋友,但都幫了他很多忙,是非常需要感謝的。

 

熟料,樓軒宇竟氣呼呼地回答:「我怎麼會知道!」就撇下他,跑去幫忙下餃子了。說真的,要讓這個溫潤如水的爾雅醫生氣成這樣,會長大人也真是不簡單。程風看著兩人在廚房裡各據一頭的身影,怎麼也搞不懂他們是怎麼兜到一塊的。

 

仔細思索剛剛的對話,過了良久,程風用力拍了一下腦袋瓜,總算是參透頓悟了。

 

原來,剛剛會長居然是在吃其他病人的醋,而樓醫生的關心似乎也超過了一般範圍,這兩根木頭根本就喜歡著對方吧,怎麼自己沒有發現,還吵起架來了呢?

 

雖然還是不太懂他們是什麼時候看對眼的,但說真的,樓醫生和會長也挺般配的,他倒是可以好好的幫忙一下。程風露出了賤賤的微笑,感覺相當機車。

 

反正,今天他生日,壽星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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