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3. 一味藥●○

 

藥篇彩圖1  

 

最近她開始失眠。

 

六月的夜晚,窗外雖然有風,卻縟熱不堪,讓羅瑀彤和同住的室友三人決定提前開冷氣。但吹著人工的徐徐涼風,耳聽著室友們均勻的呼吸聲,如此寧靜而無聲的夜,她的思緒卻越顯清晰。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始終睡不著。眼睛呆呆的看著窗外的上弦月。最後,索性將耳朵抵著牆,想聽聽看隔壁有沒有動靜,是不是也有人同她一般,在無眠的夜裡,看著相同的彎月。

 

可惜的是,隔壁沒有半點聲響,靜悄悄的。

 

羅瑀彤勾起嘴角,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失眠總是令人苦不堪言,當萬籟俱寂時,全世界都在沉睡,唯獨自己一人清醒。身體疲憊極了,卻進不了夢鄉,試著放空腦袋,但思緒更加翻騰,就像她現在,多麼矛盾又複雜的關係。

 

她翻過身,認命地睜大眼睛,看著黃澄澄的月亮,嘆了口氣。已經連續失眠七天了,再這樣下去她鐵定會瘋掉的。

 

這幾天,她數羊數了有千萬只,眼睛都給數花了,還是半點睡意也沒有。聽朋友的話,放了幾個薰衣草的香包在床頭,據說香味能安神助睡,也是無用。

 

既然橫豎都是睡不著,不如想些有意義的東西,讓時間消逝的有價值點。

 

她想起了過去,那青澀幼稚的自己,一路磨磨嗑嗑的上了大學。在她人生中的每一個階段,她都給自己做好了規劃,念什麼樣的科系,做什麼樣的職位,過什麼樣的人生。她自認自己是獨立堅強的,絕不會讓父母擔心。

 

可是,沒想到一晃眼,就已經要升大四了。時間這種東西實在奇妙的很,該快的時候慢,該慢的時候快。像現在她失眠的時候,無聲的房裡就聽得見室友那復古鐘的滴答聲,秒秒如年,難捱的緊。

 

從大三當選學生會會長以來,也要一年了,就快要到卸任的時候。這一年發生了好多事,從一開始生澀的辦活動,到後來的駕輕就熟。她認識了好多人,熟悉了學校的行政體系和許多師長,甚至,還擁有一個全然相信她的幕僚團隊。

 

這些學生會的幹部,來自各個科系,用屬於他們的專業和才能盡全力輔佐她,才讓她能夠貫徹自己的信念,使當初承諾給同學們的政見一一兌現。有人歸功於她的領導能力,有人酸葡萄的說她好運,但無論是什麼說法,至少在她任內,大多數的學生對學生會的施政是支持與褒揚的。關於這一點,羅瑀彤真的覺得很感恩。

 

感恩有人願意相信她,願意支持她,讓她得以擁有一段難忘的校園生活。而這些形形色色的人,也讓她的眼界更加開闊。還有,她也很感謝那個拋棄她的男生。

 

那個有如陽光般燦爛的少年,楚浩然。

 

她轉過身,下意識地用手抓著空調被的一角,就像臥著的姿勢。那個奇妙的開端發生在她剛當上學生會長的時候,學校在寄發註冊文件時總會附上學生會的幹部通訊錄給新生,以供他們詢問。一般新生有問題,通常都會聯絡自己系上的學長姐或者是公關幹部。

 

去年那個炎熱的八月天,新官上任的自己收到了一封奇妙的新生短訊。

 

『聽說淡水冬天很冷呢。很冷的話就要多買厚衣服,如果大家都要買厚衣服的話,衣服價格就會上揚,到時候就瘦了荷包肥了店家錢包,為了不要肥了店家荷包瘦了自己錢包,我們就應該在淡季進貨,以免便宜那些不肖業者。身為新生,初來乍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學校,身為會長,就該體恤我這個可憐無助的新生。所以這個禮拜天,我們一起去山下購衣吧。早上十點指南客運,不見不散。對了,我是楚浩然。』

 

對這封短訊的第一個印象就是莫名其妙,第二個想法就是真是嘴砲,第三個深思熟慮之後,覺得還是盡盡地主之誼陪這個奇怪的傢伙去去吧。雖然她那個時候穿著短褲細肩帶小背心,完全搞不清楚為什麼要在這個時節去買冬衣。但反覆看了幾遍之後居然覺得頗有道理,再加上剛上任會長的責無旁貸感作祟,她把禮拜天早上的行程推掉一些,決定去會會這個名叫楚浩然的新生。

 

羅瑀彤還記得,那天,她準時來到指南客運。在如織的人潮中,她一眼就認出了楚浩然。沒有任何原因,直覺就是他。他背倚著公車牆,俊美的外表一如明星耀眼,帶著興致盎然的神情,觀察著上車下車的學生。身旁的人行色匆匆,但不知怎的,他站的那個地方空出了一個區域,有著生人勿近的氛圍。

 

她緩緩的走近,這才發現楚浩然的旁邊還有一個人。這個少年閉著眼,抿著唇,頭上戴著耳機,顯然在聽音樂。他的眉目極好,帶著強烈的書卷氣,似乎感應到她的腳步,他睜開眼,一瞬間他的存在感強烈起來,就像巨大的氣場,有種冰冷的氣質。

 

『楚浩然,你找的人來了。』他開口,語調冰冷的沒有一絲高低起伏。

 

楚浩然聞言,收回視線,看著自己,露出陽光的笑容。那個微笑,宛如破開初曉的第一道晨光,燦爛的一塌糊塗,令她完全無法招架。

 

其實那個時候,羅瑀彤就知道,自己是徹底完了。

 

他微微笑著,說:『沒想到學生會長是這麼可愛的女生,謝謝妳願意撥空陪伴。』楚浩然比了比身旁的少年,『這是我的朋友,李逸傑。』

 

李逸傑冷冷的朝她點了個頭,就當是打過招呼了。看他的神情,感覺像是硬被別人拖來的,總有種不耐煩的感覺,一直散發著寒氣。

 

在這兩個如此奪人眼球的男生映襯下,她有點後悔起自己怎麼沒有好好打扮,也開始了解為什麼明明是很擁擠的公車站,他倆的周圍會出現如此詭異的空間。

 

因為那是瞎子都感覺的到的,兩個不同的世界。一旦進入,就會格格不入。但那時的她,還是想要試試看。或許,是為了再見到那麼溫暖的一笑吧。

 

她自信的揚起頭,綻放自己最甜美的笑容,熱情的說:『很高興認識你們!那麼,我們就先搭公車到山下!那兒的商店多。』

 

她和楚浩然一路說著客套話。隔了段距離,李逸傑就在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下了山後,他們撿了一間知名品牌的服飾店,有一搭沒一搭的扯著話,挑著衣服。當然,這家專賣冬衣的店,此刻正是門可羅雀,生意冷清,連櫃檯小姐都不知跑哪去了。

 

身為學生會長,又是大三的老人了,自然對學校制度和歷史知之甚詳,她跟在楚浩然旁邊,不知不覺地說起了學校的事情來。

 

『……自從十幾年前T大從英國姊妹校引進「寮」的制度開始,就規定教師在寒暑假也要開課,也因為課程分散的關係,學生的選課彈性增大,自主性也高。只要你能力足夠,要在兩年內修完大學學分也是有可能的事。只要到達畢業標準,你不來上學都可以,不過要記得在畢業當天來領畢業證書就是……』

 

『是喔,我真羨慕以前的學生,居然大學還有寒暑假,真幸福。』楚浩然手不著閒地挑著架上的羽絨外套,『不像我們現在……啊,這件妳看怎樣?』

 

楚浩然捱著她問,兩人之間形成一種低聲密語的氛圍,她突然發現這樣的姿勢有點親暱,就像他倆是情侶一樣。雖然她不是沒有談過戀愛,但第一次心跳的這麼不受控制。

 

『呃……不錯呀……』她有些慌亂的拿起眼前一件藍白兩色的羽絨外套遮住自己脹紅的臉,胡亂的說,『不過……黑色不太適合,這種的也不錯……』

 

『真的嗎?』楚浩然信以為真,直接接過她手上的外套開始試穿。套上去拉好拉鍊後,他站到連身鏡前轉了一圈,『真的蠻不錯的,而且很保暖,才剛穿上就感覺好熱!』

 

李逸傑站在空調下方,如墨染的髮輕輕搖晃著。他看了好友一眼,淡淡的評價道,『像一隻笨拙的企鵝。』

 

聽見了李逸傑的評價,她轉過頭來,仔細打量著剛剛隨便拿給他的羽絨外套。白的部份在腹部的位置,其他的則是深藍色,再加上羽絨衣特有的蓬鬆感,如果戴上帽子,遠遠的看,的確就像一隻笨拙的企鵝。她不自覺地想像,在冬天裡楚浩然穿著這件羽絨外套在街上走的模樣,不禁笑了出來。

 

『把我打扮的像企鵝,還笑的這麼沒良心,會長大人不該是這樣當的吧?』楚浩然忿忿不平地抱怨。然後就把羽絨外套脫了,自個兒去另一櫃挑衣服,就像在跟她嘔氣似的。

 

這傢伙的個性真像個小孩子。她掩著嘴,止不住的笑,『如果你是企鵝,那也是一隻最帥的企鵝。』

 

遠方的楚浩然明顯沒聽見,挑衣服挑得正起勁,看著看著,女人天生的購買慾也被挑了起來。她禮貌性的問著旁邊正在吹冷氣聽音樂的李逸傑:『學弟,你也要買衣服嗎?』

 

李逸傑像是聽到她的話,卻沒有理睬她。只是腳步遲緩地離開冷氣源,走到某一櫃前,隨意的拿了幾件羊毛毛衣、長褲、襯衫和一件羽絨外套,一股腦地放上無人的櫃台,想了想,又丟了兩條圍巾和毛帽上去,接著,走回原來的定點,任冷氣吹拂。整個過程不超過三十秒,讓羅瑀彤看得目瞪口呆,這種像是在挑討厭玩具的不情願態度,他是有這麼怕熱嗎?

 

『買完了。』在問句後三十秒,李逸傑涼涼的丟下一句,重新戴起耳機,顯然不想被她再度打擾。

 

也罷,人各有志。她也不會笨笨的再去打攪這個冷漠的學弟,低下頭,非常認真地看起自己的衣服來。畢竟在所有新生完成報到後,學生會就要開始舉辦很多活動,自己還能有像現在這樣悠閒的逛街機會並不多了。

 

看了好半天,總算見到一件喜歡的。這件連身裙是白色毛料,感覺很有質感,在頸邊和袖口鑲有一圈淡黃色的絨毛,摸起來挺舒服。她拿著衣服,正想去更衣室試穿,卻在途中被李逸傑攔了下來。

 

『學弟,怎麼了?』前進方向被擋住,她止下腳步,奇怪的問。

 

『以後,最好不要在楚浩然面前穿白的衣服。』李逸傑認真的看著她,目光灼灼,『妳跟他喜歡的女生個性很像。』

 

『我和他喜歡的女生很像?』那時的她完全無法思考,只能覆誦。

 

『是的,都很聒噪。』他別過視線,淡淡地說,『別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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