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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荷打開她的化妝包,從裡頭挑出一款澄橘色的百香果唇蜜,小心地塗抹在唇上。

 

百香果的味道總是甜酸相間,甜如艷夏的熟蜜,酸如暖春的檸檬。有人一吃就上了癮,有人卻覺得它有種怪味道。但自己對百香果的感覺卻很複雜,既喜歡它濃郁的香氣,可又不敢多吃。就怕吃多了,會吃出記憶裡的酸甜來。

 

爸爸死後,身為受益人的季荷,果然拿到一筆為數不少的款項。可是,當她堅強地辦完了爸爸的喪禮,償還了先前所有積欠的負債,卻發現本來以為足夠支付自己未來生活開支的理賠金已經花的差不多。

 

再加上時值年初,正是準備繳交學費的時候,她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學雜費是以前公立學校的十五倍,問了學校老師才知道,為什麼爸爸在世時明明就領高薪卻沒有什麼積蓄,原來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她咬著牙,提了所有的存款繳了下學期的學費,這才了解,從前爸爸的負擔是多麼重。

 

從學校走出去,覺得腳步有重逾千斤。她非常不想要計算,但還是得乖乖面對現實,數著錢包裡剩餘的錢,三百元,這就是她的所有。

 

季荷思考,她現在似乎也不能去打工,她比同年紀的孩子早一年讀書,所以才十四歲,還沒達到合法打工的年齡。那麼,沒有錢,沒有謀生能力,要怎麼辦?而下個月的房租、水電費又在哪?家裡也一貧如洗,拿出去典當東西也賣不了幾個錢。就算想回台南幫救兵也無法,自己的故鄉已經沒了,剩的人去了哪裡她也不知道……

 

『小荷,記住,要好好的活下去……』爸爸的聲音,總是那麼溫暖堅定,就像仍舊迴盪在耳畔般。

 

『爸爸,你真的太高估我了。』她扯開難看的笑容,腳步踉蹌,失神的走著。她什麼都沒有,要怎麼好好活下去?

 

爸爸太自私了,怎麼可以自己先離開,應該要帶她一起走的。一家三口團聚,無論是在天堂地獄,都是一件美好的事。

 

『唉呀,看看我們的季荷大小姐,怎麼一臉失魂落魄,活似生在地獄的樣子?』

 

她抬起頭,看見迎面走來的竟是周巧雯和何佳佳,下意識的不想理她們,換了另一條路,拐了進去。可惜的是,她躲的了人,卻躲不過聲音。

 

『佳佳,你知道嗎?聽說某人的爸爸不久前在牢裡自殺了。不得不說,有些人的危機處理能力實在很差,遇到難題不會上網查一下嗎?結果還笨笨吃了官司,又說不過對方,敗了訴,真是豬腦袋!妳不是之前想要知道什麼叫做爛草莓嗎?這就是了!』周巧雯用無比刻薄的口吻,尖銳地說,『酒店那樣下等的工作都做了,居然因為官司敗了就自殺!看來我們班長說的不錯,只要稍微安排個人去試試,就可以知道誰才適合在這個社會生存。我估計呀,下學期教室就會空了個位,空氣就會好聞多囉!』

 

聽到這樣的話,季荷猛地停下腳步,僵硬地轉過頭來,面露空白的表情望著她們。腦袋亂哄哄的,就像剛被雷擊中般,正負離子在身體中亂竄,有種短路的感覺。

 

『那個更生人,是你們安排的。』平靜的,她慢慢的說,視線卻穿越巧雯,沒有焦距。

 

周巧雯被她盯的毛毛的,開始懷疑季荷是不是有神經錯亂的可能。但這又關她什麼事呢?她不過是代表社會先行考驗他們父女而已,撐不過也是他們自己的事。自己能力不足,難道有資格怪罪她嗎?

 

『那個黑道小弟和妳的好鄰居都是只要砸錢,就足以讓他們唯命是從的小角色。這個世界可是很現實的。』巧雯無視她的目光,滔滔不絕地說,『不過妳們父女也很可笑,任何一個有常識的人都知道只要扯到槍械就是重罪,妳們什麼都搞不清楚,還請了法扶會的免費律師。不懂法律或許情有可原,但連一分錢一分貨的道理都不懂,這人生真的是白活了!』

 

『妳們害死了我爸爸,怎麼還可以說的那麼理直氣壯!』她撕心裂肺的大吼,不甘與憤怒在一瞬間爆發出來。季荷沒想到,她的同學會這麼的泯滅人性。

 

『我們可沒有,妳爸爸是自己上吊自殺的,我們可沒逼他。』周巧雯搖搖頭,說,『而且,在我好心告訴妳故鄉被滅村的消息時,不就提醒過妳要注意了嗎?』

 

季荷一時愣住了。這是自己的錯嗎?因為在那之後都沒有被欺負,日子過得太安逸,所以就失去了憂患意識,爸爸出事的時候,自己的確應該要更敏銳一點的。

 

『其實,如果妳爸爸乖乖地把槍交給那個黑道小弟就沒事了,也不會有後來的牢獄之災,更不會落得上吊自殺的下場。有的時候,正義感太旺盛,也不見得會得到好的回報。我言盡於此了,希望下學期不要再見到妳。』巧雯拉過佳佳,離開了季荷的視線。

 

季荷死死的望著她們離去的身影,發現何佳佳的嘴唇似乎在被周巧雯拉著走的時候動了動。

 

『加油。』

 

加油,要她加油有什麼用!為什麼不在事情發生的最初,幫忙阻止那些瘋狂的同學,為什麼不在同學欺負她的時候,站出來幫她。沒有實際的行動,沒有一句道歉,也沒人來爸爸靈前上個香,只憑加油兩字就想消除自己的罪惡感,這世界哪有這麼美好的事!

 

可是,她再不甘,再不願,又能如何?她鬥不過這些政商名流的孩子。

 

移動腳步,她垂頭喪氣的走著,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究竟在何方。

 

還是回歸現實吧。她只剩下三百塊,以都城的物價來說,最多也只能撐一天。那麼明天又該怎麼辦呢?

 

她想到死去的爸爸,雖然是上吊自殺,死相猙獰,但他的確是幸福的笑著。

 

或許,活著比死還難,因為活人還要承受死去之人離開的悲傷,但死了就什麼都不用煩惱了。

 

爸爸應該叫自己去陪他的,而不是要她活下去。真要求溫飽,恐怕真的就只能利用自己的外表下海賺錢,然後,一輩子在紅塵裡沉淪。

 

而這條路也不是她願意,爸爸所樂見的。所以很遺憾的,她只能選擇步上爸爸的後塵。因為好好活著,對現在的她而言,真的是一個太奢侈的願望。

 

她還有三百元,至少,還可以決定自己的死法,看是要燒炭還是上吊,喝農藥或是開瓦斯,都還有剩餘。她還有一點時間再想一下,要怎麼死的不那麼痛苦。

 

『不准動,這是搶劫。』低沉圓潤的男音從後方傳來。

 

霎時,一陣冰冷堅硬的觸感出現在她的頸端,令她全身打顫。她不敢回頭,動也不敢動,覺得自己好像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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