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最後的餘暉落在少女熟睡的美麗臉龐上,少了幾分她清醒時的獨立傲氣,多了幾分女孩的甜美可人。

 

啪搭。

 

顏思瑩被這細微的聲音驚醒,摸著自己沉重的後腦袋,眼神迷茫地看著被自己當作枕頭的東西──路亦霏指定的資料袋。又狐疑地回首,望著一年B班緊閉的門窗,有些困惑。

 

自己八成是太累了,居然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睡著了,但自己又睡著了多久呢?

 

她以手撐地,坐起身,看了眼通訊機上顯示的時間,七點零一分。真是個讓人在意的時間。

 

用力地揉了揉腦袋,心中一片混沌。她提著報告資料站了起來,下意識地往圖書館的方向走。顏思瑩覺得有點奇怪,彷彿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被忘記了。

 

自己是有這麼累嗎?不過是睡了幾分鐘,為什麼她覺得後腦勺好像有種被人敲了一棒的感覺?而且居然睡在教室外的走廊,這也太不像自己了……雜七雜八的念頭從腦中閃過,忽然靈光一閃,她想起那件重要的事是什麼了,是時間!

 

晚上七點一到,警衛就會用遙控將無人使用的區域關閉。而剛剛的那個聲音,該不會是門窗鎖上的聲音吧?

 

怪了,她不是有留字條請警衛伯伯等她嗎?再說,警衛室裡的監視器應該也可以看見現在學校裡還有人吧?要是連樓梯間進出的鐵門跟著一併都鎖死了,她又要怎麼回圖書館?

 

思及此,腳步停下。顏思瑩旋過身,走回原路,有些不安地試著轉開自己教室的門把,心中不斷地祈禱方才的啪搭聲只是自己的錯覺。可惜,天不從人願。

 

教室的門居然真的打不開!

 

她有些慌了,不會真的給她猜中了吧!警衛伯伯沒看見自己留的字條,也沒有在再檢查監視器裡還有沒有人留在教室,就直接把學校裡無人使用的區域給鎖了!

 

她不敢置信地三步併作兩步奔下樓梯,直到見到一堵鐵門切切實實地擋在自己眼前。亂成一團的心頓時冰涼,獨身雪地般的絕望。

 

天啊──她無力的背靠著鐵門滑落,蹲坐在地。無奈地望著遠方的夕陽金光從晨清樓和聖夜樓間緩緩消失。天暗了。

 

今天真是倒楣透了!先是被組員擺爛不做報告,接著回教室拿路亦霏指定的報告資料卻又被警衛鎖在這裡。她顏思瑩到底是招惹了誰,怎麼會這麼衰?

 

「唉……總之,東西也拿到了,雖然通路被鎖死,但還是得要想辦法出去先……」

 

站起身,她拍了一下臉頰,甩甩頭,悄悄地告訴自己要振作。她一接到路亦霏的短訊就匆匆地跑到教室,本來以為只是一下子的事,去去就回。現在被鎖在這,還要等人來開門,又平白浪費了更多的作業時間!

 

偏偏,小霏還特意去買她最喜歡的菲力牛排當今天的晚餐呢!唉~~

 

心懷無比的怨念,顏思瑩先走回二樓,打算利用連結走廊看看是不是每一棟樓的通路都被關閉了。現在自己的位置是仰山樓,如果可以繞到圖書館所在的德輝樓,那麼警衛一定會留一個出口給預約留校的她們,這樣就不需要太過擔心了。

 

但她只是新生,又鮮少留校。顏思瑩對於夜晚的學校真的不太熟悉,實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保證警衛絕對不會連二樓的連結走廊都一起關閉了。畢竟連結走廊就某方面來說,也是屬於無人使用的區域之一啊!

 

總之,還是先問爸媽該怎麼辦吧?她又沒有警衛的電話,總不可能請教官或導師來幫忙開門吧。還有,也必須跟還在排隊買晚餐的小霏說一聲才行。

 

一手提著報告資料,一手探進口袋裡摸出通訊機,看也不看,俐落地按下螢幕上的快捷鍵,直撥回家。

 

她步出樓梯,走進二樓的連結走廊,一面往德輝樓的方向走去,一面等待接通。身為科技愛好者,這種簡單的通訊機她閉著眼睛都可以操作自如。

 

一步步穩穩地踩在走廊上,顏思瑩的腳步聲在迴廊似的建築產生了一種規律的回音,重重疊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入夜了,所以似乎有點寒涼。感覺上,夜晚的學校空無一人,和白天的時候很不一樣……

 

該怎麼形容呢?就彷彿所有的生氣都被抽離了一樣,陰風慘慘,草木深深,每一間教室的門窗就像是某種生物的眼睛,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頗有幾分恐怖片的感覺……

 

自己會不會,也在不經意間,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呢?

 

她苦笑,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瓜子。自己八成是被陳博瀚學長下午發生的事件給影響了,害得現在這麼的神經質!

 

鬼怪這種東西,她也不是不信,只不過從沒親眼看過,所以無法證實是真是假。但顏思瑩深信,人類對這個世界的認識的確還很貧乏,而鬼怪說不定就是在這種認識之外的產物或現象。只是現今的科技仍舊無法解釋罷了。

 

畢竟,有時人所害怕的,並非事物本身,而是自己的無知。

 

「……是說,為什麼這麼久了都沒有接通?」

 

她有些奇怪地喃喃自語,自己胡思亂想了這麼久,早該撥通了。還是說,她剛剛失手了,其實並沒有按到鍵?

 

才剛想把通訊機放下來確認,就聽見話筒裡傳來了的細微的說話聲,她立刻將之貼近耳朵──

 

「您目前所在的地區,並不提供通訊服務,請至收訊良好的地方再行撥打……」機械式的優美女聲說完後,就是一陣嘟嘟的忙音。

 

顏思瑩的腳步一滯,慢慢地將通訊機從耳上放下,不敢置信地瞪著冷光螢幕,上頭居然真的連半格訊號都沒有!最誇張的是,連110和119之類的緊急電話也不能打!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明明學校就有基地台啊!再說,那句不提供通訊服務的那段話,她只有十年前跟著營隊到深山露營的時候才有聽過。現在可是西元2034年,那句話早該絕跡了,怎麼還會出現?

 

「那誰來告訴我,所謂『收訊良好的地方』在哪裡!」她忍不住出聲哀嚎,接著做了個深呼吸,試圖壓下心中的怒氣。今天的她,實在是很倒楣。

 

有基地台的學校,還不能通訊,這又是什麼道理?

 

生氣歸生氣,但她也知道,這對事情根本就沒有半點助益。顏思瑩一邊在心底抱怨,一邊捧著手機左右移動,活像在朝各個方位拜拜似的,努力地尋找那機械女聲中所謂的「收訊良好的地方」。

 

她走下一樓,確認了晨清樓和聖夜樓的鐵門深鎖,經過了大半個學校,居然每個角落都沒有訊號!

 

這也未免太誇張了吧!明明她上個禮拜還有在學校西外牆打過報警電話和請教官來──

 

「啊!」

 

不自主地叫出聲,接著又吃驚地摀住自己的嘴巴。顏思瑩發現自己的腳踢到了一把破爛的紅傘。是說,剛剛分明就沒有看到的,這把紅傘怎麼會突然憑空出現?

 

她有些奇怪地拿了起來,仔細端詳。傘面上滿是破洞,像是被什麼東西腐蝕似的,傘骨已經破裂,即便用一條小指粗的繩子仔細纏繞,也根本就無法再使用。

 

不知怎的,她好像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重點是──到底是誰這麼缺德,把壞掉的折疊傘亂丟?

 

顏思瑩翻了個面,在視線映入傘柄上刻的名字時,登時打了一個冷顫,背脊一陣發涼。

 

徐韓莉。

 

她想起來了,難怪此情此景會有如此熟悉的感覺。在她和路亦霏試圖要救徐韓莉學姐的時候也是同樣的情況。本該熱鬧的街道宛若死城,警笛聲就在耳邊,但救援卻遲遲不來……

 

那種感覺,就像進入了另一個空間般。周遭全部都是熟悉的場景,但所有人卻憑空消失了。似乎整個世界,就只剩下那幾個被選中的人。

 

不會吧,又不是在演恐怖電影。顏思瑩強自鎮定地將紅傘放回原位,手指有些發顫地輕點螢幕上的衛星定位系統。這個總該收的到訊號了吧。

 

沒想到,螢幕上的紅點卻飄星嚴重,難以定位。唯一一次定位成功的標誌卻在美國的安地斯山脈,讓她有點傻眼。自己的通訊機難道秀逗了嗎?

 

正當她想要用對付老舊電腦的方式來敲敲看時,一陣夜風拂過,微微吹起了她披散的鬈髮,有股冰涼直往脊椎骨狂竄。

 

她有些忐忑不安地環伺著四周的黑暗。那把破爛的紅傘隨風旋了一個圈,散發著詭異的氛圍。下午陳博瀚的發狂的神情彷彿還在眼前,不會自己隨便想想的話真的成真了?這裡只是像是學校,其實是另一個空間……

 

叩噠。

 

什麼聲音?顏思瑩有如驚弓之鳥般回過頭,並沒有發現任何人,不禁暗暗鬆了口氣。

 

大概是樹枝之類的東西被風吹落了吧。怪不得人家說,鬼嚇人不可怕,人嚇人倒真會嚇死人。瞧,這可不就應驗了。不過,那個聲音怎麼那麼熟悉呢?

 

往前走了一步,腳上踏著的高跟長靴發出的腳步聲在幽暗的走廊迴盪,後面緊貼著一聲「叩噠」,在離她有些遠的地方。

 

她瞠大雙眼,震驚無比。終於知道那個聲音為什麼會那麼熟悉了。

 

那是她自己的腳步聲。

 

可是,會不會只是走廊上的回音呢?小心翼翼地、有些不可思議地,她試驗性的再往前走了個兩步。

 

叩噠叩噠。

 

聲音緊跟而來,異常清脆明晰,絕非她所希望的回音。心下一緊張,她的腳步不自覺地快了起來。

 

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

 

那聲音似乎更近了。顏思瑩全身都僵住了,步伐一滯,可是那瘋狂的腳步聲這次卻沒有停。她不敢再回頭確認,想也不想就拔腿急奔。

 

隨著她的加速,複數的叩噠聲在走廊產生回音,層層疊疊,越來越快、越來越近,就像有人在後面追趕自己似的。

 

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叩噠──

 

縱使冷靜如顏思瑩,遇到這種超出常理的現象也亂了陣腳。直覺告訴她,現在的情況非常的詭異,要趕緊離開!但是,腦海一片混亂,無法思考,甚至有點昏昏沉沉的。心跳莫名地加速,噗咚噗咚,彷彿就快要蹦出胸腔般,有種難受的窒息感。隨著腳步聲的逼近,所有的情緒全部都被恐懼取代,到了最後腦中只剩下一個強烈的念頭,逃!

 

無論如何,一定要逃出學校!一定要甩開身後可怕的腳步聲!

 

學校每棟樓的牆面都是白色的油漆,連結走廊更是在他們這屆開學前才剛漆過一回,在黑暗中似乎會反射著朦朧的幽光。在極快的速度下,就好像在一條好長好長的隧道裡奔跑一樣。

 

可是,為什麼平常走路不到十分鐘就可以到達的校門,現在卻彷彿怎麼跑也永遠到不了?

 

她被自己的這個念頭驚到了,腳上似乎又絆到了什麼紅色的東西。顏思瑩不敢停下檢查。猛地抬起頭,看了一眼離自己最近的教室牌,不敢置信地眨眨眼,天啊──

 

班牌上寫著「一年B班」,那是她所在的班級,位於仰山樓五樓。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顏思瑩快要崩潰了!她非常自制地咬著唇,努力地不要發出罵出聲來。腳下速度不減,臉色煞白。

 

她不是早就已經下了樓梯,在二樓的連結走廊上巡查,還經過了聖夜樓和晨清樓,應當離校門不遠了,怎麼會又跑了回來?所以現在,她是遇到傳說中的鬼擋牆嗎?這也未免太荒謬了吧!

 

可是,如果這真的是所謂的鬼擋牆,又要怎麼辦?

 

腦中靈光一現。印象裡,按照電影小說的情節,應當會有一個突破點才對。那麼,自己身後的這個加強版的腳步聲又是怎麼回事?若真被它追上了,又會怎樣?

 

顏思瑩用力地搖搖頭,將先前的那種莫名出現的暈眩感給甩掉。血液因劇烈運動緩緩地流過四肢百骸,連手腳末梢都感受到了溫暖,思緒漸漸清晰。她找回了自己的理智,腦袋開始重新思考分析。

 

鬼擋牆的現象,以科學面來解釋,通常是因為一成不變的環境造成的視覺錯覺。它可以誤導人腦在相同的地點上繞圈,所以會顯得空間趨近無限大,永遠沒有盡頭,最著名的例子就是梅比斯環。如果想要從鬼擋牆的狀態中逃出,就是要找出形成這個迴圈空間中最脆弱的接點。

 

可是問題是,那個接點又是在哪裡呢?

 

一年B班的班牌再度映入眼簾。這是第幾次了,她已經沒有印象。

 

身後的腳步聲也愈來愈近,與自己鞋底一模一樣的聲音隱隱有逐漸重疊的趨勢。像是在提醒她,時間不多了。

 

真是要命!老天爺的這種惡趣味還真難以恭維,她只是回來拿個資料而已耶!真是有夠莫名其妙的!

 

要不,乾脆死馬當活馬醫,賭一賭那個接點是不是自己的班級吧。反正就算猜錯了,學校的防盜系統也會響起。她就不信破壞門窗,警鈴大作,還不會有人進來救她!

 

調整呼吸,再又一次看見一年B班的班牌時,她雙眼微瞇,相好了自己教室的某扇窗戶。心理準備做足後,顏思瑩開始加速。這一回,她一定要成功逃離!

 

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嘴裡不自覺地發出吼聲,就在快要躍上標的物的窗櫺時,空氣中似乎產生了細微的波動,如同漣漪般擴散,沉悶的壓迫感瞬間瓦解。緊跟在後幾乎快要同步的叩噠聲猝然停止了。

 

她鬆了口氣,正想讚嘆自己的好運氣時,耳畔旁傳來的童稚聲音卻粉碎了她的好心情。

 

「嘻嘻,姐姐,妳不玩『鬼抓人』了嗎?」

 

心猛地揪緊,無法呼吸。

 

顏思瑩反射性地回過頭,忽地見到一隻與人同高的棕橘色拉拉熊出現在眼前,一雙鮮紅的眼球正透著不明的幽光。不禁哇地大叫一聲,直往後閃,卻重心不穩,向後跌去。

 

她下意識地閉上眼,卻沒有感受到落地時的撞擊,只覺得腰間被一隻厚實的大手給帶起。她猛地睜開雙眼,看見了此生令她永難忘懷的一幕。

 

一名身著制服的少年擋在自己面前,朝那憑空出現的巨型拉拉熊射出一道黃符。隨著他俐索的動作,如墨染的髮絲在月光的照耀下飛揚,隱隱蘊著棕紅的光澤。

 

那黃符在碰著拉拉熊之前,巨型拉拉熊彷彿會無性生殖般,瞬間分裂成十數只,團團圍繞著少年,眼中透著不祥的邪光。完全顛覆了尋常拉拉熊予人的可愛溫順印象,只覺它們面露兇光,眼睛赤紅,似乎下一刻就要把人生吞入腹的樣子,十分駭人。

 

少年見狀,叱了一個她聽不懂的音節。黃符在半空中緊急停下,懸浮在拉拉熊包圍圈之間。

 

他有些煩惱的搔了搔頭,慵懶的嗓音帶著一絲莫可奈何,咕囔道:「居然還會影分身呀……唔,真身會是哪一個呢?」

 

顏思瑩愣了愣,反射性地應道:「有影子的那個,十一點鐘方向。」

 

「原來如此。」少年恍然大悟似地以拳擊掌,對黃符下達命令,「去!」

 

懸空的黃符立刻朝十一點鐘方向的巨型拉拉熊衝去,疾如雷電,爆出燦亮的火光。拉拉熊痛苦地滿地打滾,發出聲聲女孩似的悲鳴,像是在博取同情,周圍變出的分身盡皆消失。

 

那少年見狀,往前逼近數步,將它逼向走廊的另一端。一打響指,火光沖天,更勝之前。

 

顏思瑩望著眼前的景像,整個人都懵了。極度的震驚下,記憶的碎片漸漸拼湊重組,和夜晚的那個奇異的夢相接,強烈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同學,妳沒事吧?」

 

少年看似自然地回過頭,肌膚如玉般溫潤,線條宛如雕刻般優美,面露擔憂,語透關切,朝她走來。他身後映著微微的火光,那怪物已在大火中焚化成灰。

 

走廊的那一端,銀白的月光灑落在少年身上,勾勒著他的每一絲線條。他的髮絲凌亂,清俊的臉龐上睜著一雙澄澈的黑眸,裡頭有著擔憂和不知名的懷念,緊鎖著自己。

 

他的每一步都彷彿緊踩著月華般,步伐不緊不慢,態度隨意自然,透著一種懶洋洋的氣質。

 

如果,這裡不是黑夜裡空無一人的學校,顏思瑩真的會以為自己看見了從水墨畫中走出來的貓。她知道這是種很古怪的比喻,但真的就是那樣的感覺。那樣的輕鬆寫意,慵懶自在,氣韻天成。有如夢中那個神祕的白衣男子,宛若謫仙,不屬於這個時空般。

 

隨著兩人距離的靠進,他的目光從平靜到炙熱,宛如能燃燒,讓自己無法呼吸。

 

剛剛那種舒爽的氛圍不在,只剩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理智回籠,她想起了剛剛他與詭異拉拉熊的戰役。不由地瞪著眼前這個看起來同自己差不多歲數的俊朗少年,全身神經繃緊,動也不敢動,如臨大敵。他,究竟是人是鬼?

 

少年在距她三步處,定凝。

 

「終於,我尋到妳了……」他幽幽地開口,連聲音中也滿是懷念。

 

顏思瑩疑惑地望著他,他要找自己做什麼?而且,為什麼他清明的黑眸中,似乎有著無比的眷戀與深情?難不成,她該認識他嗎?

 

她的確是不擅長記人。還是說,自己在不自覺中犯到了這個少年,害的人家死掉了,所以現在他才會把自己困在這裡?甚至還託夢?

 

雖然覺得自己的猜想不太可能,但她還是努力地搜尋腦內的記憶,將記憶中的每一位同學朋友、親戚家人與眼前的少年比對,終於確定了。

 

她的確不認得他。

 

想到此,才發覺自己居然很沒禮貌地一直盯著人家的臉看,那個少年剛剛似乎也在想些什麼,現在才回神。一時之間,一男一女對視良久的場面頓時顯得有些尷尬。

 

顏思瑩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見到眼前的少年突然邁開步子,縮短了兩人的距離,接著,驀地抬起自己的下巴,勾起一抹貓樣的壞笑,無比輕挑地,他說:

 

「哇,美女姐姐,看來我們被困住了耶!同是天涯淪落人,相困也要講緣分的,看來這一定就是老天爺所安排命中註定的相遇吧。我有幸可以知道妳的芳名嗎?」

 

欠扁。

 

緊張的氛圍隨著這句話語匡啷啷地粉碎一地,顏思瑩的理智瞬間斷線,反射性地一記手刀就朝少年的頭頂劈了下去!

 

「痛痛痛痛痛!妳怎麼會打我?」少年愣了一秒,摀著額頂,吃痛地大叫:「美女姐姐妳很暴力耶!這是校園霸凌!我反對暴力!」

 

其實,當無意識地打了眼前這個素昧平生的少年的那一刻,顏思瑩就後悔了。就算今晚遭遇了這麼多的衰事,她也不應該亂遷怒的。但不知怎的,在聽見少年的胡說八道之後,一向淡漠的自己竟然也覺得剛剛的行為真是無比正確。

 

好好的一個男生,身上完全沒有不純的氣質,為什麼偏要裝出一副流裡流氣的模樣,讓人看了就上火。也怪不得自己的身體會先於意識進行攻擊……

 

這個傢伙實在太欠揍了!

 

見那個少年還在一旁哀哀叫,對他第一印象極差的顏思瑩不想甩他,只是看著自己的手,張了又闔。

 

剛剛那一記手刀下去,確實有感受到肉體碰撞的扎實感……所以說,這個莫名其妙的傢伙並不是鬼囉?

 

「吵死人了,別再叫了。」她厲聲喝道,口氣很差,對於想要調戲人的變態她從不假以顏色,「在問別人的名字前,應該先說出自己的名字吧?還有,這麼晚了,你還留在學校裡幹嘛?」

 

少年無辜地摸著頭,像一隻可憐的小狗,淚眼汪汪的答:「我叫歐陽煌,一年C班的學生。大概是我睡的太沉,所以同學叫不醒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這麼晚了。打教室一出來,就遇見姐姐妳了。」

 

聽完,顏思瑩挑了挑眉。所以,這個叫做歐陽煌的男生是隔壁班的,因為睡到放學才會出現在這裡。這理由實在是怎麼想怎麼牽強,但現下情況詭異,這個解答先算他過關好了。

 

比了比走廊彼端的巨型拉拉熊灰燼,顏思瑩質疑地問道:「那隻想攻擊我的巨大拉拉熊又是怎麼一回事?你又是怎麼消滅它的?跟在我身後的腳步聲又是什麼?為什麼學校怎麼走都走不出去……」

 

「等等,一次解決一個問題。」歐陽煌輕鬆地擺了擺手,一副談論今日天氣的閒適樣子,「妳遇到的情況是鬼擋牆加強版。鬼擋牆我就不多做解釋了,和坊間謠傳的差不多,就是一直在同一個空間繞圈,走不出去……至於,為什麼說是加強版呢?因為妳除了遇到典型的鬼擋牆之外,後面還有跟東西,應該就是妳感覺到的腳步聲,我後來對付的邪氣拉拉熊。」

 

「不過,這種拉拉熊是非常低階的式魔,連物靈都稱不上。我們遇到的這隻,很顯然是有靈蓄意豢養的。嗯,姐姐妳最近有惹到誰嗎?」

 

顏思瑩茫然地搖了搖頭,略略消化了下聽到的資訊,拋出了自己最在意的問題。

 

「歐陽煌,那你知道我們現在的處境嗎?」望著他一副懶洋洋的沒神經模樣,她小心翼翼地試探,「你一開始有說過,『我們被困住了』。還有,你從教室出來的時間是幾點,那個時候……門窗還沒有鎖上嗎?」

 

「我怎麼知道,我出來就這樣了,也出不……」歐陽煌神色一變,突然好笑地瞅著她,故意露出一臉受傷的表情,「好姐姐,妳怎麼在懷疑我呢?現在我們面對強敵,難道不該砲火一致對外嗎?」

 

「前提是,我必須要知道這個『敵人』是誰?而且,你憑什麼先入為主的認為,我們一定會合作?」

 

不怕狼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般的隊友。這一點,顏思瑩在這次的報告中有很深刻的體會。眼前這個男生,鐵定來歷不凡。光憑他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和面對異狀毫不皺眉的身手,就可略知一二。

 

但,他究竟是敵是友?還是另一個狡猾的圈套?

 

「因為,我已經看見姐姐妳從我面前跑過十二次,就算妳破解了腳步聲的接點是在一年B班。但是沒有我,妳有辦法獨自解決拉拉熊嗎?」他笑的很是無良歡暢,「妳不跟著我,只是一昧地瞎跑,還是想要破壞門窗啟動警鈴都是沒用的。這裡可是不同於我們所熟悉的那個世界,看似雷同,但本質卻已有了極大的差異。方法錯誤,一輩子都出不去的。」

 

這個人果然知道些什麼!為什麼他明知道這裡的詭異,但態度仍舊一派閒散,不以為意,甚至還有心情和她在這抬槓!就算歐陽煌不是鬼,也一定非常人!

 

「你到底是誰?」顏思瑩厲色問道,「一個普通的學生遇到這種事情怎麼可能這麼鎮定!甚至還可以把那個怪物給燒掉!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才覺得姐姐妳很厲害呢!遇到鬼擋牆也超淡定的,不但自己破解了腳步聲的接點是在一年B班,現在居然還有閒功夫質疑我……」

 

話還沒說完,立刻被顏思瑩瞪了一眼。眼神之凌厲,令歐陽煌嚇了一跳。他十二萬分之有眼色地回答問題,以免自己等等會遭遇不測。

 

「我家是開宮廟的,在隔壁鎮,廟名單名一個『安』。」輕輕一笑,他接說:「或許是體質關係,我們家族的人,大都看得見『那個世界的東西』。而我,則是『安宮』歐陽家的預定繼承人。」

 

聞言,顏思瑩寧定了。

 

安宮的大名她是聽過的,每年媽媽都會帶她去隔壁鎮上香祈福呢。據說真的很靈驗,而那宮廟裡都是很厲害的高人。雖然她不是很信鬼神,但還是抱著寧可信其有的心態。再加上現在又親身經歷了詭異到不行的鬼擋牆加強版,不信,也得信了。

 

有這樣的人保證那快要把人逼瘋的腳步聲已經被她歪打正著地破解了,加上那隻拉拉熊已經被焚成一堆灰燼。雖然想起當時的情況還是有些後怕,但不知怎的,心裡卻安定許多。

 

「所以說,你有陰陽眼?」瞇著眼打量,她還是不敢對陌生人掉以輕心,十分謹慎地問。

 

「不,比陰陽眼的境界再高一些。」歐陽煌微微一笑,「我是靈媒,天生的。」

 

靈媒?

 

「那是什麼?」不自覺地,她問出口。

 

想了想,他回道:「簡單的說,我可以與鬼神溝通,或者是透過附身的契約,獲得他們生前的力量。」微頓,他補充,「後者,應該可以算是我的特殊能力吧。」

 

「你是指……在廟裡收錢之後會一直拿狼牙棒自虐的人,接著會口吐白沫,轉換口氣,說自己是被某星君上身之類的……神棍?」顏思瑩很艱難地說出自己的認知與評價。

 

歐陽煌愣了愣,低著頭,全身顫抖不已,就在顏思瑩懷疑他是否中邪的時候,突然揚起頭哈哈大笑起來。清揚歡樂的笑聲,暫時驅走了夜晚校園裡的恐怖氛圍。

 

「要是被我家的人聽見,居然有人是這麼想的,一定會吐血死……」止不住的笑,抱著發酸的肚子,他說:「反正,如果遇到情況緊急的時候,或許妳就可以親自體驗。不過,身為人,對於非親眼所見的事就妄下評斷可不太好喔。」

 

顏思瑩點點頭,虛心受教。她的觀念是有點狹隘沒錯,但身為科技愛好者的自己,對這一塊領域的確沒有什麼涉獵。如果早知道今天自己會碰上,她一定會多做研究,一無所知的感覺真的很差。

 

「我叫顏思瑩,是B班的,和你同屆,不要再叫我姐姐了。」她知道自己的外型確實比同齡生成熟些,加上身著便服,被誤會很正常,早習慣了。「我因為需要報告資料,所以回教室拿,沒想到怎麼走都走不出去,也沒法求救。反正,不管你是神棍還是靈媒,趕快帶我離開吧。我趕時間!」

 

「顏思瑩嗎……很好聽的名字。」

 

歐陽煌展顏一笑,接著像是想到什麼,笑容趨冷,「如果,我告訴妳,要破除現在這個空間必須要找到源頭,把力量關起來,才能離開學校。可是……只要關上源頭,所有身在這個空間裡的人都可以獲救,這樣,妳還敢要我『帶』妳一起走嗎?」

 

意思是,只要一個人關上源頭,所有身在這個空間裡的人都可以得救。歐陽煌特別挑明這點,是打算問她是想乖乖地待在原地等待空間解除,或者是選擇跟著他一起在夜晚的學校關上源頭嗎?

 

「有夠囉嗦的,反正你放一百個心,我絕對不會拖累你的。我會和你一起關掉源頭,破除這個莫名其妙的空間!」顏思瑩抓起他的袖子,態度堅定,「再說,要我像個公主一樣傻傻地等待救援,不如自己救自己,比較實際!」

 

而且,她也最討厭好逸惡勞投機取巧的人了!憑什麼認為空等待就會有人伸出援手呢?顏思瑩的原則和自尊,不容許自己也成為她所討厭的人。

 

「既然如此,妳又能為我做什麼呢?說漂亮話每個人都會,沒有一點實質幫助的話,就跟拖油瓶沒有兩樣。如果是這樣的話,妳還是乖乖留在原地好了,這樣也比較安全。」

 

歐陽煌發自肺腑地誠心建議,但聽在顏思瑩耳裡卻格外刺耳。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質疑自己的能力。

 

低頭望著自己的手,握了又張,張了又握。有些遲疑的,她說:

 

「我……能開鎖,是門的那種。我哥哥是小提琴家,手很巧,我有看過他用塑膠袋開門過。我想,只要練習幾次,我應該也可以!」她用力握拳,鬥志滿點地抓著歐陽煌的衣服,邁開腳步,「好啦,不要再拖了。時間很寶貴,我們出發!」

 

被拖著衣角走的歐陽煌讚許地吹了一聲口哨。不知道顏思瑩自己知不知道,她此刻堅毅的表情實在相當美麗,恰好,他也相當欣賞為自己生存而奮戰的女戰士,而非嬌弱纖細的高塔公主。不過,雖然有些掃興,但有些事此刻不說不行……

 

「思瑩美女,妳現在如果走這條路的話,就會繼續兜圈子喔!請轉彎,謝謝合作嘿~~」

 

於是,他們的路線順利改變。而歐陽煌也順利地得到思瑩美女的大暴栗一枚,萬般無辜地摸著頭跟在她身後,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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